天命

第47章


匆匆趕路來到道境,再從道境玄宗舊址出發,此刻朱武與蒼抵達了道境的盡頭。

踏入道境的那一刻起,他們心照不宣地寡言少語起來。玄宗總壇山門外的那對青銅獅安靜地佇立,注目著僅有的兩個過客。穿過荒蕪破敗的斷瓦殘垣,枯藤老樹,朱武幾次欲言又止。

在真實的傷痛面前,言辭又能彌補的了什麼。


「蒼⋯⋯」朱武還是率先打破了沈默,「道魔⋯⋯」

「——都過去了。」蒼平淡地打斷。

向眼前的黑色濃霧看去,前方便是無窮無盡的混沌,昔日道境繁華盛景,就這樣永遠地寂滅在了一片虛無之中。蒼垂下頭,觀摩起路觀圖來。

「你找到要去的地方了?」

「有些猜測。」

望著蒼憔悴的臉色,朱武無奈地嘆了口氣,「蒼,也許你真的該休息一下。你把自己逼的太緊了。」

他看得出蒼魔氣入體,已是重傷之軀,此刻必然承受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儘管蒼對此一字未提。


仔細觀摩過路觀圖後,蒼抬起頭淡淡道,「沒時間了。」

他輕輕咳嗽了一下,嘴角滲出濃郁的黑血來。

「這⋯⋯」

朱武眉頭一緊,察覺到那是一種更古老的魔氣。蒼身體裡的魔氣從何而來,答案顯而易見,而他竟然這樣強忍了一路。「你⋯⋯唉。吾幫你運功驅除吧。」

「多謝。」蒼沒有拒絕。找了一處乾淨的地面,道者盤腿坐下,「朱武⋯⋯有勞你了。」

朱武走到他身後,猛地一掌向前貫去,意圖疏通魔氣堵塞的靜脈。蒼哇地一聲再次吐出一大口黑血來,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片刻之後,他感覺周身已經舒暢了許多。

「好些了?」

「嗯。」

「這似乎是一種更加古老的魔氣,比異度魔界的魔氣要強悍的多。抱歉,蒼,吾也沒有辦法替你根除。你現在感受如何?」

「五感有些鈍化,但除此之外應無大礙。」蒼平靜地擦去嘴角的血,站起身來,「回到之前的問題,吾要去的所在,是混沌的中心位置,亦是道境之道門一脈創立之初的總壇。」

「嗯?」

「道教的創立雖在苦境,但是道門先祖在人世安定後來到了道境,從此道教在這裡興盛起來。道境以『道』聞名,眾人皆以為道境是道教的發源地,其實不然。」蒼解釋道,「吾要找的,就是最早的那個跟據點。」

「你如何確定,那裡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從你找到的地圖來看,道境被毀,就是以最初的總壇為中心點,向四周擴散。加上那裡是道門最早的總壇,吾猜想,那裡一定有關鍵的信息。」

朱武仍有些疑惑,「蒼,你為何這麼肯定?」

「嗯,此事說來話長⋯⋯若是猜錯,那也只能從頭來過。」蒼平靜道,「朱武,你準備好了?」

「等等⋯⋯蒼,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態,也許真的不該強撐了。」朱武頓了頓,躊躇道,「也許,吾替你去。你要找什麼?」

蒼凝重地望向混沌深處,留給朱武一個心思難辨的剪影。

「吾必須親自去⋯⋯吾想,這一次的『真相』與吾有關。道境最初的總壇裡到底有什麼?而棄天帝又為什麼要毀掉它?身為道門之人,有責任了解,何為真相。⋯⋯倒是你,朱武,以你現在的身體,更沒有必要冒這樣的風險。」

「蒼,多餘的話省下。」朱武很乾脆,「吾閒著也是閒著,六天之界過的太無聊了。」

「哈,好。」蒼微微一笑,「準備好。吾現在要開縮地術了,陣法會直接將你吾傳遞至路觀圖所示的總壇所在。混沌之中沒有氧氣,盡量減少運功消耗,速戰速決。」

「開始吧。」朱武簡潔道。




六天之界。

方才還沈浸在記憶中,太陽神此時突然抬起頭來。他一改往常的溫和語氣,冷冷道,「你的那個小道士,還真是有趣啊。」

「你沒有方才沈著了。」棄天帝興味地觀摩著,「怎麼?」

「今日的談話已經結束,」太陽神毫無溫度地說,背過身去,「棄天,你可以回去了。」

「哦?金藍異瞳微微闔上,又驟然睜開,「⋯⋯你,似乎高估了吾的耐心。」

「哈哈哈⋯⋯你的困惑,很快就會有答案。」

「說清楚。」棄天帝冷冷地盯著太陽神的背影,「還有,吾不喜歡你背對著吾講話。」

「哈哈哈⋯⋯」太陽神轉過身來,毫無溫度地笑了幾聲,「好奇你的那個小道士在做什麼嗎?」

「⋯⋯說清楚。」棄天帝不耐煩地袖袍一揮,「對於使吾發怒,你愈發不遺餘力了。」

「也許,他正在做危險的事啊,哈哈哈⋯⋯」

「說清楚!」

「那你不如⋯⋯自己去看看吧。他已經不在六天之界了。」

「?!?!⋯⋯哈哈哈。」如墨的披風高高地揚起,毀滅之神優雅地轉身,殺意凜凜地冷笑道,「他若有失,吾拿你六天之界是問。」


一瞬之後,毀滅之神怒衝衝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面對著寂靜的宇宙,太陽神靜默地立著。過去了很久,他突然開口,面對著恆常流轉的星軌深處。

「你也不贊同吾嗎?」

沒有回音。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繼續探尋著那段久遠的過去。

過去已經發生變動⋯⋯但又如何?


不過是走向同一個結局罷了。




廣成子顫抖著描述了整個事情經過,那個紫衣道士是如何進入了神宮,又拿著劍在他們眼前憑空消失的。

眼前的聖人氣度不凡,盛怒之下,也並沒有要深究的跡象。可是不知,那高深莫測的金色瞳孔如有神威,讓他一時心驚膽顫,抬不起頭。

「罷了⋯⋯」太陽神嘆了口氣,「時機已失,撤退。」

他的弟子元始天尊走上前來,「撤退?聖人,那魔物似乎已經撐不了多久了,為何不趁此機會除掉他?」

「在場沒有人是他的對手,時機已失,撤退。」太陽神簡潔地下令。


兩道弱化版的「天極神光」或許可以短暫地讓武神失去行動力,但他身軀中應當還剩下了部分再生之力,能讓他在不久之後恢復。而他一旦恢復,在場神人皆非對手。


「哦,對了,」太陽神指了指地上的心臟。黑色的血跡已經奇蹟般地全無痕跡,此時那顆心已經變成了玲瓏剔透的晶玉,清澈而純粹,閃爍著聖潔的微光。「那顆心,擁有誅魔之力,是除魔的法寶,別浪費了。」

「誅魔之力?」元始天尊問,「為什麼,那魔物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誅魔之力,再生之力,造化之力,隨便你怎麼說。」太陽神有些不耐煩地擺擺手,「不然你以為,他那具軀體,是靠什麼驅散五濁惡氣的?」

「原來如此⋯⋯」元始天尊把腳邊心臟形狀的玉石撿起來,仔細觀摩著。

「撤退。」太陽神毫無溫度地命令道,眨眼間身形已經消失不見了。


身後的人虎視眈眈地望著元始天尊手中的玉石。「喂,憑什麼他能拿到除魔法寶!這也太不公平了吧⋯⋯」

「話說,那魔物身上還能掉下法寶嗎⋯⋯」


山谷周圍的人馬急速地消退,卻仍有不少人在探頭探腦地觀望著。白衣黑髮的魔物一動不動地立在山谷正中,身姿狂傲,孤高絕倫,狂風吹的他的衣襬烈烈作響。

黑色的血依然在汩汩流出,地面上那朵怒放的黑色荼蘼瘋狂地蔓延著,似乎要吞沒整座山谷。


⋯⋯

身體似乎已經不能動了⋯⋯

⋯⋯蒼,在哪裡?

⋯⋯不能倒下⋯⋯

⋯⋯


「總不能道門一家獨大吧?道門有的,其餘二教應該也有才對⋯⋯」

「他的眼睛能變成法寶嗎?挖下來看看?⋯⋯」


武神微微動了動手指。人類的聲音在不遠處傳來,那污穢的氣息讓他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


「那就把他的眼睛挖下來看看,能不能變成法寶⋯⋯」

「呸呸,那魔物的黑血真是令人作嘔⋯⋯」


⋯⋯

⋯⋯人類的聲音愈來愈近了

⋯⋯蒼,在哪裡?他還活著嗎?

⋯⋯污穢世間的人類⋯⋯不該存活⋯⋯

⋯⋯


他正想睜開眼睛,金藍異瞳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再睜眼時,整個天地都變成了茫茫的暗紅色。


「真的變成法寶了!像琥珀一樣⋯⋯想不到這魔物身上還有這麼乾淨的東西⋯⋯」

「是我的是我的⋯⋯不許搶!啊⋯⋯」

「還有一個⋯⋯藍色的⋯⋯現在是我的了!⋯⋯」


不遠處傳來人類廝殺的聲音。他隨後明白,那是人類在為了爭奪他的眼睛而陷入了自相殘殺。

「哈。」他無聲地冷笑。有些自嘲,也有些落寞。


⋯⋯

⋯⋯不能倒下⋯⋯

⋯⋯已經過去了多久?不能倒下⋯⋯

⋯⋯


「他身上還能掉下點什麼嗎?」

「眼睛沒了,割他的肉試試?」


人類的聲音又在緩緩地接近,鼎沸的廝殺聲與吵鬧聲撞擊著他的鼓膜。


「呀⋯⋯」緊閉著空蕩蕩的雙眼,武神猛地抬起頭來,再一次強忍傷勢,催動了周身剩餘的再生之力。雙眼緩緩癒合,再睜眼時,金藍異瞳中是狂盛的殺意。

「哈哈哈哈⋯⋯你們,有命拿嗎!」


失去了心的那一刻,他突然真正地領悟到,如何將這股天地間最強大的「魔」氣,化為己用了。

「喝——」心口處散逸的五濁惡氣驟然止息,五濁惡氣突然暢通無阻地衝破了他的四肢百骸,貫穿他周身運行起來。


「哈哈哈⋯⋯看來,人類的東西,偶爾也能一用。」

低沈而癲狂的冷笑聲在山谷中久久盤桓。陰森的黑氣在他四周緩緩升起,形成強大的護身氣罩。武神緩緩抬起雙掌,輕蔑地冷哼一聲,「你們既然稱吾是魔,那吾就稱它,『逆反魔源』吧,哈哈哈哈⋯⋯」




道境舊址。

不多時,縮地術將蒼與朱武二人傳遞到了一處荒涼破敗的道觀之中。


混沌之中沒有氣息流動,輕輕一動卻會牽引出巨大的阻力,彷彿在巨石中行走,幾乎寸步難行。在這裡,每一步都變得極為緩慢,為了節省力氣,他們心有默契地沒有說話。


院中有一棵柳樹,樹幹之粗需要五六人合抱。此刻這株柳樹像是定格在生前的最後一刻,仍然是枝葉繁茂的樣子,枝葉的顏色卻黯淡地可怕。朱武有些好奇地碰了碰一片柳葉。極輕的力度,卻讓那片葉子在被觸碰的瞬間碎成了粉末。

「⋯⋯」朱武悻悻地伸回了手。萬物在混沌之中歷經千年,大抵難逃化成灰的命運。

繞過柳樹後,是三清的座像。蒼的腳步在這裡微微一頓,朱武以為他要停在這裡,然而蒼轉瞬之後繞過了三清,向道觀更中心的地方走去了。

朱武連忙跟了上去。


穿過三清座像後的經堂,是一片更寬敞的院落,地上似乎還有暗沈的斑斑血跡,彷彿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殊死搏鬥。

院落中是一座高聳的八卦臺,十二面旗幟在四周頹然地垂落著。二人的到來在死寂中激起了一陣氣流,最靠近的一面旗幡輕輕晃動了幾下,轉眼化成了灰。

八卦臺正中像是供奉著一座小小的壁龕,此刻像是由於傾倒而倒扣在臺上。

蒼指了指那座壁龕,用口型道,「照路觀圖所示,就是這裡。」

「這是什麼?」朱武用口型問道。

「造化玉牒。道門傳說中的至高聖物,擁有誅魔之力。」蒼揚起頭,肅穆地望著,在道門流傳許久的傳說中至高無上的珍寶。

它,誅魔之力的源頭,到底是什麼?

終於到了答案揭曉的一刻了。

心中一直以來不安的預感,此刻愈演愈烈,到達了沸點,在心中瘋狂地蒸騰。


蒼腳步沈重地向八卦臺走去。處於混沌之中,他的內傷更加沈重了。沈重的阻力讓他額頭冒出細汗,運力之下,周身納入的氧氣也在急速地消耗,但他的腳步不見虛浮。

略一躊躇,朱武最終還是沒有選擇跟上去。

出於一種莫名的預感,他只是覺得,也許蒼需要短暫地獨處片刻。


蒼終於走到了八卦臺的最高點。他試圖輕輕扶起那座壁龕,後者毫不意外地瞬間灰化,露出了內中的物品來。

道者深海沈沈的瞳孔猛地一陣。也許,這是他早就該猜到的真相——


那是一顆心臟的化石,如晶玉般清澈透明。


望著壁龕中玲瓏剔透的晶玉,蒼的五指漸漸收攏,無聲地閉上了眼睛。




天光乍現,黑寂的夜空漸漸變成了深海般的藍。崑崙山谷中已經沒有人類存活了。

心口的傷勢已經暫時被壓抑住。武神低頭望了望地上圍繞在自己周圍的黑色血跡,終於邁出了子時以來的第一步,向前方走去。


事實上,他並沒有過多地出手。除了不自量力,死於逆反魔源的人,其餘的人類,大多死在同類相殘的利刃之下——為了搶奪他的眼睛,他們所謂的「法寶」。

那雙眼睛最後流落到了哪裡,他一點都不在乎。


山谷中的風似乎停止了。天邊蓄積了許久的烏雲,此時終於壓抑不住,大雪安靜地落了下來。

紛紛揚揚的雪花沾在了他漆黑如墨的長髮上。武神低頭望去,微微皺了下眉。

他記得蒼不喜歡他黑髮的樣子。

五指驟然收攏,他試圖從心口處運氣——就像他以往變成白髮時所做的那樣——卻忽然回想起,他的胸腔早就是空蕩蕩的了。


——他已經沒有心了。沒有了再生之力的源頭,他的頭髮也變不回原來的色彩了。

蒼⋯⋯會怪他嗎?


「蒼⋯⋯」

「蒼?蒼⋯⋯」

空蕩蕩的山谷,只能聽到他自己的回音。他感應不到蒼的任何氣息,那個叫「蒼」的人,的確已經不在這裡了。蒼還活著嗎?

他頹然地垂下了手。蒼不在了,他甚至不知道蒼是否活著⋯⋯

臨別的時候,他對蒼說了氣話,讓蒼再也別回來了。沒想到⋯⋯


「吾會在山下,等你回來⋯⋯」低沈的聲音久久迴盪著,連綿不絕。

——沒關係。吾可以等。他落寞又茫然地想,等到再次相遇的那一天。


空無一人的山谷,只有肅穆的大雪,安靜地落下。

回聲消散,山谷中又恢復了方才的沉寂。整個天地都靜默,安靜得可以聽見雪落的聲音。

大雪遮去了屍橫遍野,遮去了鮮血淋漓,遮去了一切罪惡的痕跡。天地間只剩下茫茫的白。

武神隨後轉回身,失去神力的手背在身後,向著山下緩緩走去。

一襲白衣搖曳著走過崑崙,回到了他的起點,他們分別的地方。


一百年之後,如果蒼再也沒有歸來,就讓整個人世為此沈淪吧,他想。


那是人類應有的懲罰。




道境舊址——

蒼很清楚,自己沒有沉緬情緒的奢侈——一瞬的恍惚後,他回過神來,伸出雙手,運起真氣,想把那顆心輕柔地護在手心。

雙手小心翼翼靠近,清聖的護體真氣在玉石表面柔和地流動著。兩寸,一寸⋯⋯他的指尖越來越近了,卻突然有些微微的顫抖。

將要觸碰到的一剎那,那個心卻驟然碎裂,像是在漫長的歲月中受盡消磨,化作了齏粉,再也無法握在手心。


蒼沈默地掏出了一個錦袋,把那顆心化作的粉末裝了進去,隨後細心地揣在了懷裡。

那裡裝著他永遠無法回應的情意,無論如何,都不應該長眠在這裡。

「對不起。」他無聲地說。

道者隨後緩緩站起身來,向八卦臺下走去。方才過度運氣已經讓他的體力快速消耗,一時間身體微微晃了幾下。


「蒼⋯⋯」朱武喊出聲來,上前扶住了他,「你快撐不住了。咱們快走。」

「嗯。」蒼擺擺手,示意不用扶,隨後站穩了腳跟。

「你還能開陣嗎?」朱武問道。太糟糕了,自己竟然沒偷一具好點的軀體下來,此刻幫不上太多忙。

大腦瀕臨缺氧已經讓蒼開始變得昏昏沈沈,他強撐道,「能。走吧。」


小剧场

武貓:(臨陣悟招)你們把我的蔥花寶貝藏到哪裡去了!毀滅吧!哈哈哈!(貓爪亂拍,拍死了好多人)

棄貓:(亮貓爪)老賊,你把我的蔥花寶貝藏到哪裡去了!毀滅吧!哈哈哈!(貓爪亂拍,拍爛了星軌)

某藍:啊,冷靜,冷靜⋯⋯

武貓:蔥花寶貝沒啦!本貓不活啦!本貓要人間陪葬!(嗚嗚嗚,本貓好後悔對蔥花寶貝說了狠話,嗚嗚嗚,本貓好後悔好後悔⋯⋯)

某藍:別別,冷靜啊武神喵喵,蔥花還會回來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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