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第36章


蜷縮在神座上醒轉時,蒼已經無法起身了。稍微一動就會牽動下身的痛楚,讓他眼前一陣發黑,好久才恢復清明。果然棄天帝早前對他的折磨還是留了幾分餘地,而當魔神真的發起怒來,這樣的程度他的確難以招架。

六天之界的空氣有些稀薄,空曠的涼意讓蒼一時禁不住有些微微發抖。嘆了口氣,蒼一動不動地躺在神座上,閉上了眼睛,試圖給自己運功療傷。


「醒了?」

聞聲蒼緩緩睜開眼,棄天帝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他跟前,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

金藍異瞳中怒意依舊未散,卻多了一絲難以覺察的妥協意味。冰涼的手突然蓋在他的小腹,隨後一陣與魔神極不相符的暖意緩緩匯入他身體中,下身的撕裂痛霎時減輕了許多。

「謝了。」蒼低聲道,聲音喑啞得讓他自己也驚了一下。

「是吾不能滿足你了?」棄天帝緩緩收回手,傲慢地背在身後,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

棄天帝大度地一揮手,「吾不會為你全部療復,這是觸怒吾的代價。」


蒼輕輕動了動,發現他已經能起身了,於是從神座上爬了起來,小心地踩在了琥珀質感的光潔地面上。下身依舊是撕裂般的痛楚,蒼深吸一口氣,緩慢地直起身子。幸好,已經是可以承受的範圍了。

「棄天帝,你以為都和你一樣?吾與朱武只是朋友。」

「哦?幾百年的對立,都能成為朋友?」棄天帝冷笑一聲。

「是啊,為了對付你。」蒼淡淡地說,喑啞的嗓音卻依舊擲地有聲。「是非之前,蒼一向只論立場,不談私仇。」

「⋯⋯」棄天帝陰沉地望了道者一眼,只是冷冷一哼,大度地沒再發怒。以蒼現在的狀態,也經不起其他的摧折了。

——幾百年的對立,都能放下私仇,成為朋友⋯⋯?

不知怎麼心中有些莫名的酸澀,棄天帝酸酸地轉移了話題。「哼,吾兒,那不爭氣的魔界君主,竟然同人類交朋友!」

「朱武?不爭氣的魔界君主?」蒼難以置信地望著魔神,「魔界到底是被誰玩到如今境地的?你真的有在意過魔界嗎?」

——他好意思這樣評價朱武嗎?

「這話從你口中說出,倒是新鮮。」棄天帝漫不經心地品評道。

「不說這些了。」蒼嘆了口氣,話鋒一轉,「答應吾去見朱武,尊貴的魔神不會反悔吧。」

「反悔?哈哈哈⋯⋯就讓你見他一面又如何。這種事,不值得吾在意。」

「那你生什麼氣?」蒼反問道。

「⋯⋯吾是生氣吾兒,那不成器的魔界君主!」

「哦,是嗎?」對於魔神的急於解釋,蒼不置可否。

「你在質疑吾?」棄天帝不滿地一把拽過道者,懲罰式地用力,緊緊扣住他的腰。

「蒼一介貧道,怎敢質疑尊貴的魔神呢。」蒼挖苦道。對於這種明晃晃的宣示「所有權」的動作,他著實有些無奈。這位大神表面看起來可以什麼都不在乎,無所謂,但有的時候真的像個彆扭的幼稚小孩。「吾自己能走。」

「有你選擇的餘地嗎!」

「⋯⋯」蒼不再言語,他不做無意義的反抗。由著棄天帝這樣摟著他,四周的空間突然變換,他們似乎在武神殿中緩緩下沉。

不知下降了多久,六天之界那種四處瀰漫的清聖金光突然消失。沒有了聖光的清暉,陷入在黑暗裡,這裡冷得讓蒼有種重返魔界的錯覺。

——這位大神的口味,還真的很一致。


雖然在這裡沒有尋常的空間感,但蒼勉強可以覺察到他們來到了武神殿底部的某個位置。穿過一條陰暗的過道,一扇牢門乍現眼前。牆壁上不只是什麼燃料的火把投下微弱的光,勉強可以看到昔日的紅髮王者坐在地上無聊地划拉著什麼。

「吾兒。」棄天帝緊緊扣住身邊的紫衣道者,惡質地湊上前去,「還未放棄抵抗父皇嗎?」

對於這種話,銀鍠朱武一向懶得搭理他,自顧自地在地上畫著圈。突然感覺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他突然抬起頭,瞳孔巨震:「蒼?!」

「朱武。」蒼對著他淡淡一笑。

朱武尚未從震驚中回神,目光從那雙清冷的雙眸開始緩緩向下⋯⋯長髮披散在肩頭⋯⋯脖頸間盡力遮擋但仍難以掩飾的曖昧痕跡⋯⋯腰間環繞的手臂⋯⋯還有那喑啞的聲音⋯⋯

「棄天帝!!!你為難蒼做什麼?!?!毀掉聖魔元胎是吾的主意,你為難蒼做什麼?!?!」愣了一秒,朱武回過神來,怒聲道。

「吾兒,這就是你來到這裡的第一句話?」棄天帝冷笑一聲。


於是蒼敏捷地捕捉到了隱藏的信息。朱武自從被關在這裡,再也沒有同棄天帝說過話了。


「棄天帝,吾還是低估了你。」朱武有些憤怒。

「哼,這就是觸怒吾的代價。怎麼,吾兒,還沒有覺悟嗎?」

「棄天帝,」蒼適時打斷,「別忘了你答應吾的事。吾要和朱武單獨一談。」

「⋯⋯」鐵青著臉,棄天帝似乎極欲想說些什麼,但還是忍住了。

「哼。」他隨即冷哼了一聲,鬆開了箝制著道者的手,優雅地背過身去。「珍惜吾給予你們的一刻鐘。」

正當蒼以為他要轉身離去時,魔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氣態高貴地轉回身來,雲袖輕輕一揮。蒼腳尖的地面上突然出現一道光芒奪目的白線,似乎是某種結界在緩緩升起。

「敢邁過這條線,吾會讓你知道代價。」棄天帝冷笑道。輕揮的手背在身後,他隨後優雅地轉身離開,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昔日王者,望著紫衣道士一臉平靜地對著他,淡淡一笑,略顯無奈。

「蒼!你⋯⋯他⋯⋯」朱武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尷尬地咳嗽了一下。

⋯⋯雖然咳嗽的有點假。

「那一劍⋯⋯抱歉。」蒼毫無痕跡地轉移了話題,歉意道,「吾⋯⋯」

「那是吾自己的決定,同你無關。蒼,不必再提了。」

「⋯⋯」停頓片刻,蒼喑啞道,「好。你在這裡過的⋯⋯如何?」

雖然這句話,蒼問出口就有些後悔了。嚮往自由的人,淪落到如今的境地,又能過的如何。

「還⋯⋯不錯。」朱武微微一頓,「至少吾不理他,他也不能拿吾怎樣。蒼,你呢。」

這話問出口,朱武立刻也後悔了。蒼這樣落在棄天帝手中,只比他更慘。

「還⋯⋯不錯。」蒼淡淡一笑。

「⋯⋯哈哈哈」兩人忽然相視大笑起來。

他們很久都沒有這樣暢快地笑過了。

笑聲停止,蒼正色道:「吾會想辦法,讓他答應放你自由。」

「⋯⋯啊?」朱武有些詫異。這話聽起來怎麼和出賣色相差不多⋯⋯

趕緊把這樣的想法從腦海中剔除,朱武繼續道,「蒼。別勉強自己⋯⋯」

「吾會想辦法,讓他放你自由。」蒼鄭重地重複道,「而且,抱歉,朱武,吾來此有事相求。」

「蒼,你說。只是以吾目前的境地,怕是能為有限⋯⋯」

蒼向身後望了一眼。棄天帝當真不在這裡嗎?

「棄天帝不在這裡。」看穿了蒼的疑惑,朱武確認道,「蒼,你說。」

蒼點點頭。棄天帝的確算得上守信諾的神——雖然這話朱武未必同意——繼續道:「朱武,戒神寶典中是否提到,異度魔界初臨在道境的原因?」

「初臨?蒼,你是指道境被毀,只剩方寸的那一次?」看著對面道者平靜的眼眸中似有波瀾,朱武頓了一頓,「抱歉⋯⋯」

蒼點點頭,「嗯。不是幾百年前的道魔之戰。應當在更久遠前,異度魔界初創的時期。道境被毀,只剩下以封雲山為中心,周遭百里的方寸之地。」

「那時吾還沒有出生。棄天帝應當是降臨在了第一代聖魔元胎,吾父皇身上⋯⋯」朱武躊躇片刻,「為什麼選在道境,抱歉,蒼,吾亦不知。」

「無妨。」蒼淡淡道。朱武的回答,他並不意外,那段過去太久遠了。「朱武,時間有限,吾長話短說。那並非棄天帝第一次降臨人間。」

「⋯⋯啊?」

「而是更早,那時他還沒有自號『棄天』。」蒼頓了頓,「那時他的活動範圍,屬於如今的苦境。而四境以苦境為基,如果毀滅人間是他最直接的目的,那再臨人間的第一站,為何不是選在苦境?」

「⋯⋯以他那種性子,也許是投骰子決定的?」朱武諷刺道。

「哈⋯⋯也許。」蒼淡淡一笑,「不過吾近來有一些猜測。他並沒有初臨人間的記憶,但吾想,那段經歷也許給他的潛意識中留下了什麼,所以選擇道境作為毀滅人間的第一站。吾猜測,此舉引起天界的反對,引發了第一次天界戰爭。最終他選擇背離太陽神所代表的天道,開始自號『棄天』,在道境創下了『異度魔界』。但『魔』的存在,應該要追溯到更久遠以前了⋯⋯」

朱武點點頭,示意他在聽,靜靜地等待紫衣道者把話說完。

「為什麼要選擇道境?既然要滅道境,為何留下了封雲山所在的位置?吾相信,草蛇灰線,一切事物都是有跡可循的。朱武,吾需要找到原因,才有希望阻止他繼續毀滅人間。」

「這⋯⋯與他毀滅人間有何關聯?」

「因為吾回到了過去,見到了第一次降臨人間的那個他。」蒼淡淡地說,「吾需要知道,他的那段經歷中後來發生了什麼,才不至於太被動。如果吾能及時阻止,從而改變現在的他,也許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什麼?」朱武愣了片刻,才消化了這句話的含義,「你回到了過去?!」

蒼點點頭,「說來話長。朱武,戒神寶典中是否有道境被毀前的路觀圖?」

「這⋯⋯」朱武略一沈思,「抱歉,吾暫時不能確定,但可以想辦法。為何需要路觀圖?」

「道境被毀的土地已經歸於混沌,沒有氧氣,生靈不能生存。吾想進入其中,必須速戰速決,所以路觀圖必不可少。」

「蒼,這聽起來很危險。」朱武不無擔憂地說,「就為了弄清發生了什麼?為了⋯⋯改變他?」

「也不僅僅是為他。吾想,也許『道』與『魔』的真相,就被埋藏在那裏。無論真實的過去是什麼,都不該被遺忘。作為道門一脈的後人,吾有責任找到道與魔的真相。」

「唉⋯⋯」朱武嘆了口氣,「吾能做什麼?」

「吾會想辦法讓棄天帝放你自由。至少,先讓你能在六天之界自由活動。」

聽起來還是和出賣色相差不多⋯⋯朱武及時阻止了自己沿這個角度繼續想下去,「嗯?」

「如果戒神寶典中沒有遠古道境的路觀圖,那麼六天之界也許有。」蒼閉上眼睛。

他想起了那些如真似幻的夢境,星官模稜兩可的指示。從第一次回到過去以來,自己冥冥之中似乎一直受到了某種指引。

無論指引他的神或人到底是誰,既然走到了這一步,那蒼判斷,這裡一定有找到線索所必須的東西。

「即便沒有路觀圖,六天之界也一定有吾需要的其他線索。蒼能否托你找尋,和第一次天界戰爭有關的那段過去?」


『天地陰陽,自成三界。天有神,人有識,地有靈。逆者闇氣加身。天神有魔道,人間有修羅,地靈有餓鬼。天界產生爭戰,第一武神悖離天道,封號棄天帝,自創魔道,就此與天界抗衡⋯⋯』

『⋯⋯棄天帝創立異度魔界,意圖毀滅人間。佛陀降下龍神之燄,一擋棄天帝野心。天為阻止魔,雙方立下誓約,就以人間為賭注。天神授命三教,抵擋魔界之禍;派出聖獸,守護天地支柱。若三柱盡毀,需三名默契無間的三教高手藉神柱聖氣,驅逐五濁惡氣,共修天極聖光。風雷引動,闇遮天地之刻,共擋魔禍。』

道者不由得想起了磐隱神宮刻下的古老文字。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被篡改的歷史掩埋的真相,也許已經很近了。


朱武點點頭表示會意:「好。」

雖然聽起來像是蒼要他大鬧六天之界⋯⋯不過這個想法,朱武並不討厭。也許有機會還可以拆一拆棄天帝的武神殿⋯⋯

「抱歉⋯⋯」想到朱武肉身已經死於自己劍下,如今還不讓他的靈識安生,蒼有些愧疚。

「吾欠中原的太多了。蒼,別多想。而且,能遊覽一下六天之界也不錯。」

「好。」蒼很淺地一笑,「那麼只剩下最大的問題,朱武,若能找到路觀圖,你與吾之間怎樣才能傳遞消息?」

「這個簡單!」朱武爽快道。

「嗯?」

「吾可以托夢給你。這還是吾最近發現的,在六天之界,靈識可以托夢給人間,挺好玩的⋯⋯」見蒼突然陷入了沈思,朱武頓了頓,「蒼,怎麼了?」

蒼回過神,「沒什麼,突然想起最近幾件事。」

——如果六天之界可以托夢給人間,那他夢到的到底是什麼?是否有誰故意引導,甚至誤導他的選擇?會是太陽神嗎?還是另有他者?

暫時按下心中猜測,蒼繼續道:「另外,還有兩件事,如果有機會,能否勞煩你幫蒼順便打聽?」

「蒼,你說。」

「第一件事,關於棄天帝第一次降臨人間。吾猜測,那段時間太陽神也以某種方法去了人間。吾需要知道,他那時的身份是誰。」

對此,蒼雖然有所猜測,卻不能確定。他有一種不安的預感——也許他遺漏了非常重要的、決定成敗的關鍵。

「啊⋯⋯?」朱武微愣了一下。自從磐隱神宮一別,蒼那邊似乎發生了很多變故,讓他一時難以消化。

雖然困惑,但朱武並沒有多問。

「第二件事,關於一把劍⋯⋯」



牢房的正上方,武神殿空曠的地面上,百無聊賴的毀滅之神正望著雪山發呆。

一刻鐘有這麼長?早知道,應該只允諾那個愚蠢的道士半刻鐘的寬限。

但是他是高貴的神嘛,怎麼可能反悔,只好繼續無聊地看著雪山。


終於等到一刻鐘結束,高貴的魔神一腳踩進了禁閉室所在的空間裡。「說完沒有?」

蒼正坐在結界的一側安靜地打坐。

朱武靠在禁閉室的角落裡閉目養神,似乎懶得看他。

「⋯⋯哈哈哈」棄天帝有點沒趣地冷笑幾聲,轉向了蒼,「在這你都能打坐?」

「道心堅定,何處不能修行。」聽到聲音,蒼睜開眼睛,緩緩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下身的撕裂痛讓他不得不放緩動作,才不至於身形搖晃。棄天帝走上前去,不由分說把他攬在懷裡。

「走吧。」蒼平靜地說,「吾說完了。」

「哼。」魔神面色陰沉地再次看了角落裡的朱武一眼,後者依舊頭轉向另一邊,絲毫沒有看過來的意思。冷哼了一聲,他帶著蒼離開了。

直到優雅的毀滅之神和他身邊的紫衣道者身影消失不見,紅髮王者終於在禁閉室中轉過頭來。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他悲傷地嘆了一口氣,鬆開了攥緊的雙拳。

——蒼,值得嗎?

閉上眼睛,朱武無聲地問。


小剧场

朱武:(憤怒地拔出斬風月)棄天帝!!!蒼比我還小幾百歲!!!你禽獸不如!!!

棄貓:(傲慢地)哈哈哈,傻孩子,驚了嗎?絕對的力量,才能達成願望~

朱武:(斬風月從手中掉了下來)(內心os:願⋯⋯望⋯⋯???等等,這話聽起來不太對啊)棄天帝,你要不要認真想想,你到底在說什麼?

棄貓:(傻裡傻氣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傻兒子,還沒有覺悟嗎?等你有絕對的力量,再來質疑父皇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武(目瞪口呆):別笑了!重點是「力量」二字嗎?啊?!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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