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第32章


繼續對絃首犯罪(x)  棄總淪陷倒計時(✓)
魔皇參觀道觀(x)  蔥花引狼入室(✓)


「諸位同修,原諒蒼今日的自作主張⋯⋯」

再一次回到怒山之上的天波浩渺,跪在山後的五絃墓前,蒼灑上了一壺熱茶,低聲向亡魂致歉。

天波浩渺是六絃脫出道境封印後的新居所,是他們共同的家。如今擅自替已歸入塵土的同修做決定,帶棄天帝來到眾人共同的居所,終究該道一聲歉,蒼想。

人間已許久不見天日,後山的幾棵古樹已經有幾分枯死的跡象了。夜風冰涼,吹落枝椏盡頭搖搖欲墜的枯葉,擦著青石墓碑,飄搖著落在地上。上次為眾人掃墓不過是昨日之事,而如今墓碑前的空地之上又覆了一層。水袖翻卷,蒼一掃而光堆積的枯葉,沈默地望著五座青石墓碑在一輪皓月下的黯淡剪影。蒼記得六人剛來到怒山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溫潤的月夜。怒山有人間難得的月色,強顏歡笑的眾人一致決定在這裡安頓下來,作為玄宗新的總壇。


說起來,天波浩渺能在塵世傾頹時仍有這麼好的月色,還是多虧了毀滅之神大發慈悲。黑雲仍在壓抑地翻卷,只是如有神明指引,繞過了天邊高懸的一輪圓月,讓怒山得以有如水的月光照拂。在此之前,怒山的月色也一向很好。可是再皎潔的皓月,也掩不去過去眾人心中那片黯淡悲戚的底色。脫出封印,駐紮在天波浩渺後,道魔之戰的慘烈,蒼犧牲玄宗封印魔界的做法,大家心照不宣地再也不提。以少數犧牲換取最大的保全在當時確實是最好的選擇,卻也是最殘忍的一種,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魄力與決心。

無論何時,他們都願意相信大師兄的決定。雷厲風行的絃首,總是以一己之力擔下所有重負和罪孽,永遠庇護著眾人。 但昔日家園付之一炬,門徒百千成過往雲煙,終究成為眾人心中永遠無法言說,也無法忘卻的最隱密的傷痛。

蒼還記得,剛來到怒山時,他笑著對眾人說,雖然他們什麼都沒有了,但幸好,他們還有彼此,這就足夠了。

可現在,五絃接連離去,他什麼都沒有了。


「未來九泉之下,吾親自向諸位賠罪。」冰涼月光倒映在深藍的眼眸中,蒼閉上眼,遮去了如一池寒水的悲戚底色。

身後傳來魔神的一聲哂笑「蒼,身為吾之奴隸,你沒有決定自己生死的權利。」

蒼轉過身,冷冷地望了棄天帝一眼,一言不發地向怒海之畔快步走去,心裡只想著將棄天帝趕緊帶離這裡。自作主張把魔神帶到天波浩渺,對玄宗同修已是虧欠,此刻不能讓這個不知尊重為何的毀滅之神擾了眾人九泉之下的清淨。

看穿了蒼的意圖,棄天帝難得大發慈悲地沒有戳破,只是略帶嘲諷地輕笑一聲,跟上了蒼的腳步向海邊走去。

崖邊海風很大,天也蒼茫,海也蒼茫。怒海的急浪洶湧來去,擊打在懸崖底下的岩石上,發出喧鬧的聲響。蒼走進海畔的石亭中,眼角不經意瞥見石案之下的地面上暗紅的血跡,又不動聲色地走了出來,在石亭邊的草地上盤腿坐下。

在久遠前的世界逡巡流連之後,他總是有種錯覺,也許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其實對於這個當下世界,只過去不到一日而已。

「棄天帝,你真的以為你能主宰世間所有的生死?」呼吸著海風席捲而來的潮濕氣息,蒼淡淡地問。他沒有回頭看,但能感受到此刻棄天帝有些百無聊賴地靠在了不遠處高聳的一處峭壁之上。

「為何不能?」魔神難得耐心地和道者有來有回地對話起來。頭腦一熱就答應了蒼的賭約,害得他三十天之內不能對人類出手,還不好意思反悔,此刻真的是過於無聊了,「殺你,不過是碾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哈,蒼倒是不懷疑這一點⋯⋯」蒼冷淡地一笑。

「你就是化成灰,吾也能把你從九泉之下撈回來。」棄天帝傲慢地說。他向來不喜歡蒼背對著他,但此刻望著月光照拂下道者溫潤的剪影,也算得上賞心悅目,於是便沒有干涉。

「也許吧」蒼淡淡地說,話鋒一轉,「不過,也許,有一天你也會發現世間有你所不能為之事⋯⋯」

「笑話。」棄天帝簡潔地打斷,無聊道「蒼,還沒有覺悟嗎?你之生死,唯吾裁決,多餘的想法省下。」


三十天⋯⋯或者說從現在起還有二十九天,對於神明亙古的生命不過一瞬,此刻卻顯得無比漫長。此刻魔神只想這無聊的二十九天趕緊過去,好看看那個愚蠢的道士,在時限將盡卻無力回天時,絕望地強撐著的樣子。

人間毀滅之後,他會再造一個新的人間。也許,有這個愚蠢的道士去一同見證新世界的草木枯榮,也不錯。想到這裡,他更加期待了幾分。

——蒼,吾允你這個機會,陪吾一同見證新世界的誕生。

雖然心裡這樣想著,棄天帝卻沒有說出口。


「有力量就能主宰一切嗎?再強大的力量,也改變不了因果。」蒼抬起頭,望著涼如水的圓月高懸,「也許,神也會困在紅塵裡⋯⋯免不了命運的嘲弄。」

「哈哈哈!」棄天帝低聲大笑,「錯了,神,主宰命運。妄加揣測神的命運,是人類的無知。」

「罷了。」觀念始終不可調和,多費唇舌全無意義。蒼化出怒滄,架在膝頭,修眉低垂著,斷斷續續地臨海撥起絃來。

「要吾來這裡,你到底在搞什麼把戲?」閉上雙眼聽了一會,棄天帝忍不住打斷道,「說吧,今日吾心情好,不與你追究。」

他本以為,這個愚蠢的道士會在這裡設下什麼以卵擊石的陣法,同他拼個魚死網破。這樣的「驚喜」他又怎會不來,興致勃勃地跟著蒼來到這裡,正準備觀摩嘲弄一番,然而令他訝異的是,蒼似乎真的僅僅是想帶他來這裡而已,一個有山有海的地方。

一個有山有海的地方。


「沒什麼把戲。」蒼淡淡地說,有一搭沒一搭地撥著絃。「你多想了。」

棄天帝隨性地擺了擺手,盯著月下臨海撫琴的背影,似笑非笑地嘲諷道,「蒼,你腦子真的壞掉了?」

「是啊,吾腦子壞掉了。」蒼一邊撫琴,一邊嘆了口氣「沒什麼把戲,信不信隨你。」

「真的?這不像你。」棄天帝懷疑地問。

「就像你此刻心裡想的那樣,吾做什麼,不過是以卵擊石罷了,有意義嗎。」蒼淡淡地說,「蒼不做無意義之事。」

「哼,難得你那張臭嘴也能說句中聽的話。」冰冷的黑影瞬移到蒼不遠處崖邊的草地上,與他望著同一輪圓月,棄天帝漫不經心地說,「彈琴吧。」


棄天帝其實是不厭惡這裡的,這片叫做怒海滄浪的海,還有這個座落在怒山之上,叫做天波浩渺的,有山有海的地方。所以當蒼提出這個建議時,他幾乎毫無猶豫地就答應了。一者他很好奇蒼在搞什麼把戲,二者,他不厭惡這裡,甚至算得上有一點喜歡,出手驅散了多日來堆積的黑雲。人間難得的山海之景,配得上一輪皎潔的皓月。

泠泠琴音清遠出塵,如涼風撫過碧海,如隨波流轉的月光。

「是個不錯的地方,」棄天帝一邊聽琴,一邊點評道,「只可惜成了道觀,沾了道士那種自不量力的愚蠢氣息,破壞了山海的靈氣。」

「?」蒼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隨即轉過頭去,懶得多費唇舌。山海的靈氣早就被他搞出的暗夜損壞殆盡了,還好意思說別人?道者心念一轉,手上力度漸重,琴聲由緩轉急,由流水潺潺之意突現雲海蒼茫之象。琴絃在道者的指尖如有萬鈞之力,輕輕一撥,撩動天際雲海翻湧席捲而來。霎時間,無垠怒海頓化茫茫雲濤,在氣吞山河的深厚琴音中綿延舒展,曠古不絕。

「這曲子叫什麼?」隨著氣勢遼闊的琴音緩緩閉上雙眼,魔神漫不經心地問。

雖然藐視人間的所有,他卻不得不承認,人間的確有值得嘉勉的人和事,比如蒼的琴音。


「承雲之曲。」道者的話音淹沒在海畔潮濕的風聲裡。

「以前給吾彈過嗎?」棄天帝問道,隱隱覺得琴音莫名地似曾相識。

蒼以前彈過嗎?他不記得了。也許流傳下來的古曲,他曾在別處聽過。可那絲若有若無的熟悉似乎並非全然來自於曲調,而是來自此情此景,還有撫琴的人。

不過,在道者遼闊的琴音中,這種細枝末節的異常,他很快就遺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嗯。」蒼淡淡地應了一聲。

「真的?」金藍異瞳略帶懷疑地打量了道者一眼,「什麼時候彈過,吾怎麼不記得?」

「很久以前。吾說過,你記性不太好。」蒼嘆了一口氣,「吾彈琴的時候,請你閉嘴,好嗎。」

「哼。」棄天帝少見地沒有發怒,只是有些若有所思。「繼續吧。」

除了偶爾插嘴打斷之外,棄天帝確實是個合格的聽客,大多時候都在安靜地聆聽,而他們的關係也總是會在蒼撫琴時變得和諧幾分。

蒼想起很久以前,武神在的時候也是如此,即使在生悶氣,待他琴聲起,還是會坐下安靜地聆聽。

琴聲織就的雲海翻湧中,蒼有一瞬的錯覺,也許「他」還是那個「他」,可也僅僅是錯覺而已。

他不是他,千萬年後,一切都不同了。

這樣想著,蒼低下頭,略帶傷感地望著指尖顫動的琴絃。驀然察覺不遠處氣息流轉,魔神手掌輕抬,微微蓄力,似有召喚之意的幾點靈光飛竄而出,沒入雲端。

似是心有預感,蒼抬起頭,只見八條飛龍在天地的八個方位破空而來,如有八方鐘鼓之聲。像是受到某種感召,八條飛龍不約而同地盤桓飛舞在前方怒海的萬丈波濤之上,伴著風聲對空長吟,似是與琴聲的雲海翻湧之象相和而歌。

雙唇輕顫,壓抑住心中的激動,蒼無聲地輕喚出來。「是你們⋯⋯」

久遠前的過去,武神曾為他叫來八條飛龍,作八風之音,與他的承雲之曲相和。而如今歷經千萬年的時光,沒想到它們還尚存於世,奔赴萬里,承雲而來,與他再次相遇,伴著琴聲而歌。

八條飛龍似是認出了老朋友,像是有些激動地首尾相接,繞著道者飛舞盤旋起來,綿延不絕地長鳴起來,久久迴盪在空曠的海面上。

「好久不見。」蒼別過頭去,生怕棄天帝察覺到他的口型,向為首的青龍問道,「你們還好嗎?」

為首的青龍倏忽一聲沈厚的長嗥,親暱濕熱的氣息撲打在蒼的耳畔,像是道不盡的思念。

「想什麼呢?轉過頭來!」不遠處的魔神不滿地打斷道,「蒼,你琴聲亂了。」

心緒激盪,面上不敢露出。蒼平靜地轉過頭來,指尖的動作漸復沈穩,「棄天帝。」

「說。」魔神一向很簡潔。

「假如一個人活了很久,他原來的軀體被更新替代,已經不是原來的軀體了,那他還是同一個他嗎?」蒼淡淡地問。

「思考這種問題,人類真是庸人自擾」棄天帝漫不經心地點評道,閉起的異瞳懶得睜開,「軀體不過是容器,隨時可以再造的東西。」

「那你覺得什麼才能定義,他還是同一個人?」蒼問。

「⋯⋯記憶,心性,情感?」

「那如果他的過去的記憶不在了,心性也大變呢?」蒼追問道。

「⋯⋯」棄天帝突然頓了一頓,「人類這種無聊的問題,問吾做甚?」見蒼低下頭,似是沈思,頗有趣味地問道,「怎麼突然問這個。」

「偶然間想到而已。」蒼平靜地轉回頭,看不出情緒。月光清冷地灑在他的側影上,輪廓像是鑲上了一層溫潤的微光。

默不作聲地望了一會道者的剪影,棄天帝罕見地開口反問,「那你覺得呢。」

蒼揚起頭,望著近在咫尺盤桓的飛龍,語氣中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淡淡哀傷。

「即使記憶不在,心性變改,如果他還是會在同樣的場景下做出相同的選擇,那吾願意相信,他還是那個他。」

「無趣,庸人自擾。」棄天帝不置可否道,「繼續彈琴吧。」

話音落下,棄天帝眼角不經意地一瞥,忽然發現不遠處的草地上,他召來的幾條飛龍竟然爭先恐後地繞在道者身畔,趁著琴音的間隙,龍鬚親暱地刮蹭著蒼的面頰,頓時臉色一黑。

「滾過來!」棄天帝一聲低喝。

為首的青龍全然不顧魔神的召喚,只管歡快地蹭著,瞪了棄天帝一眼,似是挑釁地,趁著道者不備,親暱地舔了舔道者的面頰。

棄天帝頓時臉色更黑了。「⋯⋯!!」

等蒼反應過來,幾條龍被首尾相連地打了個死結,被魔神抓著尾巴狠狠地掄進了海裡。


「你為難它們做什麼?!」蒼無奈道。

「主動親近人類,吾看它們也污穢了。」棄天帝冷笑道。

「哦?那你一直以來又在做什麼?」蒼冷冷地回嗆道。

「⋯⋯親近?怎麼,要吾幫你回憶一下你的身分嗎?」棄天帝冷笑一聲,「身為吾之奴隸,蒼,你對吾而言,只有遊戲的價值。」

魔神此刻的急於解釋,卻顯得有些欲蓋彌彰。撫琴的興致已失,蒼把怒滄從膝頭收起,站起身來,轉身向峭壁上的石階走去,也冷笑一聲。「也許吾該收回方才講過的話。」

「⋯⋯站住。吾準你走了嗎?!」

蒼的腳步無聲地一頓,轉過身來,淡漠而無畏地注視著此刻惱怒非常的金藍異瞳。

「又要搞什麼把戲?」

「正準備給你下毒,來嗎?」

「哈哈哈⋯⋯」低聲大笑了幾下,棄天帝沒再說什麼,跟上了道者的腳步。




負手拾級而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因為多日不見陽光已經衰敗。不知為何,棄天帝覺得這種衰敗的景象並不適合這裡。於是他漫不經心地隨手一揮,涼風撫過,竹林再次恢復了往日清幽的綠意。

穿過竹林,幾步之後別有洞天。正前方是一座小巧別緻的經院,左右兩側是幾間優雅古樸的山舍,隨著山勢起伏點綴在稀疏的山木中,簡樸卻不粗陋,均有曲徑可達。

蒼指了指左右兩側的山舍,「那是同修曾經的住所,吾無權替他們決定,你不能去。除此之外,你隨意。」

「蒼,你愈發讓吾感到趣味了。」魔神在背後好奇道,「從那什麼混沌岩池回來,你就像變了個人。」

「有嗎?」蒼轉過頭,面無表情地問。

「沒有嗎?」棄天帝似笑非笑地打量著眼前熟悉的道者。

「棄天帝,你也有點變了。」

「喔?」

「變得有那麼一點⋯⋯像人了。」蒼轉回頭,鎮定地說。

繞過經院,幾步之外又是一條小徑,通向另一片幽深的竹林。

「住口。吾不會像這種污穢。」棄天帝低聲喝斥。

「是被吾說中什麼,所以惱怒嗎?」

「又來揣測神的想法,看來是吾給你的懲戒不夠了?」棄天帝冷笑一聲。

「罷了,吾不是帶你來吵架的。」蒼頓了一頓,及時轉移了話題,「人類的住所,你不曾真正見過吧。」

「哼。算你識相,今日不與你計較。」

一人一神有一搭沒一搭地互嗆著,沿著曲徑向山上走去。曲徑的盡頭是一座竹林環繞的別緻小院。蒼推開門,微微欠身,做了個請的動作。

棄天帝優雅地負手上前,衣袖輕輕一揮,倨傲地闊步走了進去。腳步落地的一剎那,震的房間中櫃子上的擺設們簌簌地落了下來。

蒼忽然有些後悔帶他來這裡了,然而此刻也沒有退路,只好眼睜睜地看著魔神在外室的檀木茶案前優雅地坐下,彷彿他才是這裡的主人。

跟在魔神後面,蒼面無表情地把散落了一地的擺設們重新扶正。一隻花瓶被砸碎了,蒼只好用拂塵把碎片掃到角落裡。

「飲茶嗎?」

蒼很快就平復了心情。燒開一壺清水,夾起三兩茶葉放進檀木桌上的青瓷茶壺中,蒼將沸水緩緩倒入。裊裊的白氣從壺口升起,模糊了金藍異瞳投來的寒芒。清淡的茶香散逸,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檀香,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沈默片刻後,蒼輕提壺柄,將清淡的茶湯倒進一側的青瓷茶杯中,隨即雙手遞去。

「人間的茶。也許,值得你一試⋯⋯」

棄天帝沒有接,但也沒有拒絕,只是隔著昇腾的白氣神色不明地望著對面的道者。

這樣的場景,以前有過嗎?他沒由來地心想。如果不曾有過,那為何總有一絲揮之不去的熟悉。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那雙清淡的鳳目,想看穿道者的意圖,他卻發現,他什麼都看不懂。

一直以來,蒼的過分堅強與不知進退,讓他覺得樂趣,也時常讓他懊惱。從什麼時候起,蒼變了?為什麼變了?

而他自己是不是真的像蒼說的那樣,也變了。

舉著茶杯的手懸在半空,蒼面色平靜,一動不動地等待著他的回應。

一秒。

兩秒。

三秒。

⋯⋯

一刻鐘。

兩刻鐘。

三刻鐘。

⋯⋯

不知過了多久,沈默了多久,望著白氣漸漸散去,茶湯也冷卻,蒼淡淡地一笑,「哈,罷了。」

正欲收回手,突然被魔神一把抓住。

深厚的力量傳遞到指尖,激起冷茶四濺。

「吾猜猜看。這麼堅持,是不是下毒了?」棄天帝居高臨下地問。

蒼淡定地點點頭。「下毒了。」

「哈哈哈⋯⋯」棄天帝大笑幾聲,金藍異瞳倏忽閉上又突然睜開。「收起你那無用的伎倆。」

魔神隨後隨後接過茶杯,傾倒眾生的容顏微微仰起。

「等等⋯⋯」蒼欲言又止。

「又怎麼了?」

「茶涼了,吾再給你泡些新的⋯⋯」

蒼罕見的溫和讓棄天帝愣了一下。「免了!」魔神隨後痛快地一飲而盡,不屑道,「哼,人間的茶就是這種東西?」

——這種熟悉的味道?

記憶深處像是隔著一層化不開的迷霧,身在在道者清雅的居所,腦海中卻不經意間跳出幾個毫不相關的意象。

積雪盈尺的山野,裊裊昇腾的熱氣,素白的燈籠中點起的小燭。

⋯⋯到山下去⋯⋯

穿透層層迷霧,虛虛實實的光影,是誰在說,到山下去,去那個有溫度的人間。

蒼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吾說了,可以泡熱的給你。」

「免了,吾耐心有限。」模糊的回憶被突然打斷,棄天帝不耐煩地說,「人類的東西,吾不感興趣。還有什麼把戲?」

「你等等。」

蒼思考片刻,俯下身去,在茶案一側的矮腳櫃中翻箱倒櫃起來。淡紫色的腰封在他俯身時繃緊,勾勒出精緻的腰線。這樣的場景讓魔神心中莫名一動,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再次漫上心頭。蒼彎腰背對著他的時候,簡直像是一種引誘。

像是潛意識中的某種本能作祟,又像是來自遠古的記憶。想把他壓在桌案上,握在那線條柔韌優美的腰間,從他身後毫不留情地進入他,聽他失控的低喘和呻吟⋯⋯

禁慾又愚蠢的道士本是他最不喜歡的一種,可是蒼總是難得地能勾起他的興致,過去了這麼久,也從沒有厭倦的端倪。

魔神正心火四起,然而眨眼的功夫蒼已經站起,轉過身來面對著他,手中端著一個小巧的食盒,似乎有些小心翼翼的問,「人間有百味,你記得嗎?」

「吾怎麼會記得這種東西?」棄天帝傲慢地掃視了一眼蒼手中之物,「人類的東西,入的了吾之眼嗎。」

「哈,也是。」蒼乾笑一聲,「有種味道叫『甜』,也叫作『甘』,魔神可願賞臉?」

把食盒放在茶案上,蒼指了指其中一格中的幾塊茶點,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這還是他某次出關求解藥時順路買給赤雲染和白雪飄的,那時赤雲染代他中了毒,在天波浩渺臥床靜養,卻沒想到那一去之後成了永別。

蒼清楚地記得那時的心情,將二人收殮入葬之後,望著再也沒有送出的食盒,他沈默地把它封存在自己的居處,隨即趕赴風水禁地。

他是六絃之首,他向來沒有肆意悲傷的權利,無論是怎樣錐心刺骨的傷痛都只能封存在心底,在無人的夜裏自己一人細細咀嚼吞嚥。

而如今,沒有被送出的茶點,卻被他擺在了舊敵面前。想到這裡,蒼不免覺得有些諷刺。

「污穢造出的東西。」棄天帝不耐煩地廣袖一揮,衣角不經意間撩起的餘風把食盒整個掀了出去,「蒼,又在搞什麼把戲?吾耐心有限。」

「你⋯⋯」蒼急忙拂塵一揮,食盒穩穩當當地落在地上,連發幾道氣勁,把散落的茶點托舉在空中,隨後接連收進了盒裏。

鐵青著臉,蒼把食盒放回了櫃子裡,冷冷道,「踐踏別人的心意,有趣嗎?」

棄天帝忽然覺得莫名地煩悶。欲蓋彌彰地冷笑一聲,他隨即站起身,開始打量起室內的擺設來。

這就是蒼住的地方嗎?和六天之界的空曠寂寥不同,是個清雅樸素但也有些煙火氣的地方。

茶案另一側是一張低矮的書桌,古樸典雅,方才散落的書冊被道者整齊地摞在一邊。棄天帝饒有趣味地走上前,隨手拿起一本。「這是什麼?」

看著「道德經」三個大字,他百無聊賴地順手扔了出去,「無聊透頂的東西。」

蒼面無表情地站在一側,默不作聲地冷冷望著毀滅之神的恣意妄為。他忽然有些慶幸沒帶棄天帝去藏書之處⋯⋯

「這又是什麼?」隨手又拿起一本翻了翻,棄天帝似笑非笑地看了蒼一眼,拉長聲音評論道「喔~破魔秘術?」隨後輕蔑地扔在了地上。

「是啊,前人所撰,專門對付你這種魔物。」蒼冷冷道,俯下身將書冊撿起,細心撫去地上的灰塵。

「哼,螳臂當車,人類自不量力的愚蠢。」棄天帝隨手拿起下一本,「這又是什麼?」

「你有完沒完?」蒼無奈地說。這個神也許真的太空虛了。「道境玄宗一脈所載的道教歷史。怎麼,尊貴的魔神對這也感興趣?」

「歷史?」棄天帝頭也不抬,自顧自地嘩啦啦翻起書頁來,「人類荒謬的東西。」

「荒謬?」蒼搖搖頭,「對人類缺乏瞭解的你,真的適合評價嗎?」

「你如何確定記錄下來的就是真實的?為何不是書寫者想讓你們看到的?哼,依吾看,不過是爭權奪利的人類美化舊日記憶的手段罷了。」

「美化舊日記憶?這太偏激了。你說的情況也許存在,但比起遺忘,記錄下來依舊是更好的選擇。」

「喔?那你是覺得,謊言比遺忘更可取了?」棄天帝輕蔑地一聲冷笑。

「總會有人類願意在謊言中尋找真相,就像自古以來人類也會不停地修正錯誤,反省自身。」蒼朗聲回應道。

「哈哈哈!」棄天帝情緒不明地大笑幾聲,「蒼,講出這種話,你也污穢了。」

「吾一直如此,尊貴的神難道才發覺?」蒼冷冷道,忽覺魔神英挺的長眉驟然蹙起,開始擔心起後者手中的那本書冊來。

玄宗總壇的藏書閣被毀,那是最後的孤本了。絕不能毀在魔神手裡。蒼走上前,目光冰冷地直指門外,「看來你吾之間無話可說,請你離開。」

「唔,什麼東西?⋯⋯」棄天帝自言自語道。注意力像是完全被手中的書冊吸引,長眉緊緊蹙著,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蒼說了什麼,「大道三千?造化玉牒⋯⋯?造化之力?什麼亂七八糟的。」

「是啊,記載的是道門先祖在崑崙山獲造化玉牒,悟大道三千的往事,後來去了道境,道門一派由此肇始。」蒼淡漠地說,「怎麼,魔神也感興趣?哦,說起來,也和尊貴的魔神有那麼一點關係。造化之力滅千魔,說的大概是你這種魔物的同類。」

「住口!」

「住手——!」

心口莫名一陣鈍痛,魔神手心一鑽,手中的書冊頓時被火焰燃燒殆盡,只餘灰燼搖搖欲墜地落在地面上。「還是由火焰來淨化腐敗,最為合適」

蒼阻攔不成,眼見最後的孤本被化成灰燼,蒼感覺自己幾乎要被氣得微微發抖,面若寒霜地指了指門外,「今日帶你來,是吾之失誤。請你離開,這裡不歡迎你。」

「哦?」金藍異瞳中許久未見的怒意緩緩浮現,魔神緩緩上前,逼視著道者。「吾想去哪裡,人類有權干涉嗎?」

一種不知緣由的怒意在心底緩緩昇腾而起,伴隨著酸楚的痛感,還有一種難以言明的心火。這個愚蠢的道士,該為他的不知進退付出代價。

蒼面無表情地連連退後,直到被逼近角落,退無可退,淡定道,「這是吾之居所,請你離開。」

「再三擺不正一個奴隸該有的位置,看來是吾最近給你的寬容太多了。看來吾有必要幫你回想一下」棄天帝指了指內室的床帳,嘲諷地冷笑一聲。「過去。」 從方才起,他就在好奇,在那張床上進入這個叫蒼的道者,像人類那樣在床上交合,會是怎樣的感受,又是否會帶來額外的樂趣。

「對你,真是不該有過高的期待。」眼角輕瞥了一眼床帳的方向,道者淡漠的眸色如冬日寒潭。

勉強算得上「和諧」的談話結束了,也許他該早有預料,帶棄天帝來到這裡,會發生什麼。只是離上次被侵犯並沒有過去多久,他僥倖地覺得也許魔神興致已失,而他又是誠心相邀,也許魔神會短暫地不再為難。

是啊,他是棄天帝。對於高傲任性的毀滅之神,實在不該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期待。

「對你,也不該有多餘的憐惜。」棄天帝簡潔道,「過去。還是說,你想被吾扔過去?」

冷漠地對視了一眼,蒼推開棄天帝,緊咬牙關,轉身向床帳走去。

「終於學乖了?」

「對於藥石罔效者,蒼向來懶得多費言語。」蒼淡定地說。方在床帳上坐定,黑色身影瞬移而至,一把將他按進了床鋪裡。

「棄天帝!」察覺到魔神在做什麼,蒼飛起一腳踢了過去,「壞人衣物,是野蠻的行為。還是說尊貴的魔神請願紆尊降貴?」

一把扯住道者的飛來的腳踝,將他再一次重重地掄在床上,魔神言簡意賅地命令道,「自己脫。」

因為耐心有限,他說話一向很簡潔。

蒼深吸一口氣,爬起身來,雙手緩緩向腰帶交封處伸去,隨後解開了腰帶,褪去他常穿的那種紫色反面白底交領外袍,整齊地疊起,放在一側。

「磨磨蹭蹭的幹什麼呢?吾耐心有限。」

蒼冷漠地瞪了頑劣的魔神一眼,全然無懼金藍異瞳中嘲諷式的寒芒。指尖一頓,微微顫抖著,蒼緩緩解開了淺灰內袍的衣領,露出一小段白皙修長的脖頸來,隨後停了下來。

「夠了。」棄天帝不耐煩地說,三兩下扯開了他的內袍,拽下來扔在一邊的地上。冰冷的手指划過道者柔韌優美的線條,感受著身下軀體的微顫,面上仍是冷漠凜然的模樣,魔神有些心煩意亂道。「轉過身去。」

蒼凜然出塵的樣子是他一貫喜歡的,但在這種時候,這種不知進退的清冷自持,總會讓他感到心煩,也因此更多的時候會選擇後入,以免看到那張死魚般的臭臉。

「擺出這幅臉,是還沒有做吾之奴隸的覺悟嗎。」棄天帝冷笑著說,隨後把道者翻過身去。

「神都像你這樣喜歡自欺?」頭被按進床褥裡,蒼不甘示弱。

「逞口舌之快,只能給你帶來額外的苦頭。」

「能讓你心中不快,那蒼也不虧。」

「是嗎?看來這就是你的覺悟了?」

「棄天帝,你是第一天認識吾嗎?」

「看來不用廢話了。」

「是啊,你吾之間,多餘的言辭還是省下吧」蒼冷笑。

雙手被反扣在背後,緊緊拽起,頭被狠狠按壓進床褥裡,一個恥辱的姿勢,蒼想。

雙腿從背後被再一次粗暴地分開,魔神的髮梢似是撩撥地垂落在他的背上,隨後熟悉的冰冷硬物毫無憐惜地從身後挺了進來。

先前的開拓,微微潮濕的甬道,都讓進入變的容易了許多。即便如此,被突然侵占帶來的脹痛,身體被蠻橫撐開的異樣感,還是讓蒼的雙腿無助地踢蹬了幾下,喉頭近乎本能地輕輕嗚咽了一聲。

他的身體真的再也難以承受這樣的負荷了。

「帶吾來這裡,就沒考慮到這個後果嗎。」棄天帝在背後很輕地說,開始緩緩抽送起來。

蒼的身體已經和他契合得很好了,沒有了先前的乾澀和抗拒,而是濕熱緊緻地將他全部吞沒。看來留下這個禁慾的道士,的確不是個糟糕的選擇,魔神漫不經心地想。

他沒有高潮的慾望,然而埋沒在緊緻濕熱的身體裡,像是喚醒了塵封的記憶般,他很享受這樣的感覺。

「是啊,低估你,吾之失誤⋯⋯」蒼苦笑一聲,勉強道。頭被牢牢按著,被全然受制而動彈不得,身軀卻在撞擊中向前有節奏地聳動著。小小的木床像是不堪重負,隨著抽動的節奏晃動起來,發出吱呀的聲響。

「後悔嗎?晚了。」棄天帝很輕地嘲諷道。「你這是自討苦頭。」

「⋯⋯哈⋯⋯不悔⋯⋯」

「哼,你倒是嘴硬。」魔神欺身向前,指尖插進道者柔軟的髮根,扳過他的頭,望著那個熟悉的秀致側臉。

蒼的長睫垂落下來,無意識地微微顫動著,像是已經到極限了。

「又是這幅樣子,你之前到底是做什麼去了?今日這麼疲憊。」唇邊是標誌性若有若無的笑意,棄天帝半帶嘲笑地輕聲問。

除了他們的第一次,他全部進入時蒼被痛昏了過去,其他時候蒼都強撐著不肯失去意識,一直到他失去興致為止。如今的樣子實在太過反常。

「⋯⋯」蒼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棄天帝不是沒有猜測過。這個愚蠢的道士本來就帶著傷,困獸猶鬥之舉是他的專長。也許蒼走了很遠的路,自不量力地去尋找對付他的辦法⋯⋯

最有可能的一種,棄天帝並沒有考慮,因為過於匪夷所思。

連魔神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原來潛意識裡,他早已經把蒼當作了強者。

如果蒼連那點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就不會是他看上的人。

「無趣。」雖然嘴上抱怨了一句,但魔神不得不承認,這幅半昏迷的順從樣子,竟然也有幾分討喜。出神地想著,棄天帝隨意地吻了吻道者冷汗淋淋的面頰。

蒼清醒的時候是幾乎不會發出任何聲響的,毫無回應冷漠惱人的樣子讓他趣味,但也讓他心煩,所以大多選擇後入。只有在陷入半昏迷的狀態,蒼才會發出無意識的輕聲呻吟。

也只有這種時候,堅韌不屈的外殼被擊碎,露出柔軟脆弱的內裡,魔神才能真正地感覺到,也許蒼是真的屬於他的。

他的奴隸,或著說,他的⋯人。

「蒼⋯⋯」

輕喚出聲。

明明才分別半日之久,半日之前的音顰容貌還歷歷在目,到底是哪裡來的錯覺,讓他恍惚覺得他曾經等待了千萬年之遙?

⋯⋯蒼,吾好想你,吾好想你⋯⋯

為什麼會想說這樣的話。瘋了吧,又被污穢的人類牽動情緒。

他向來主導七情六慾,卻不會為七情六慾擾。神識本身是沒有繁衍,也沒有高潮的。曾幾何時,他藉由他所造的聖魔元胎去感受過情慾,高潮,那種凡間自古以來執迷的快感,但那對他不過索然無味的事。

最初做這種事,不過是為了打擊蒼的心智。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都變得不同了?這種奇怪的滿足感到底從何未來?

他記不清是從何時開始,他喜歡上了這種與蒼緊緊貼進的感覺,甚至想擁有一具真實的軀體,在蒼的身體裡高潮,釋放,感受那種「睽違久矣」的快感。

也許是時候再造一具軀體了。那時就可以更加真實地進入這個叫「蒼」的人,而不是現在的神識化體,好讓這個愚蠢的道士,好好感受他賜予的一切。

力度加重,不自覺地一下重重地挺身,蒼隨之含混不清地嗚咽了一聲。魔神索性鬆開他被反扣的雙手,把他翻過身來,仔細地打量著。

這時他才發現,蒼雙唇微顫,無意識地哀傷呻吟中,似乎還在說些什麼。棄天帝有些好笑地問,「你在說什麼?」

「⋯⋯太遲了⋯⋯太遲了⋯⋯」額頭的冷汗沾溼了道者的碎髮,睫毛上沾了水珠,眉間的朱砂流紋此刻如血般鮮紅,「⋯⋯太遲了⋯⋯」

棄天帝英挺優美的長眉微微蹙起。「什麼太遲了?」

一滴剔透的淚珠在緊閉的眼眸中緩緩落下,陷進了床褥裡。

魔神微怔了一瞬。他第一次見到蒼在自己面前落淚。

這就哭了?無趣。雖然這麼想著,身下入侵的動作稍稍緩和下來。

「⋯⋯對不起⋯⋯太遲了⋯⋯」

棄天帝這才發覺,昏迷的蒼似乎被魘住了。長眉緊緊地蹙起,棄天帝臉色變得有些陰沉。

蒼的手指突然微微動了幾下,無意識地向他金色鑲邊的黑色衣袖艱難地伸去,似乎想要抓住什麼。棄天帝微微一愣,原因不明地沒有阻止,只是神色不明地望著緩緩伸來的手。

蒼的夢魘中出現了什麼?也想要抓住某個人的手嗎?


⋯⋯未來某一天,他也會入蒼的夢嗎?


在堪堪只剩一寸時,那只伸來的手卻終是氣空力盡,沒能抓住他的衣袖,擦著低矮的床沿無力地垂落下去。

鬼使神差地,棄天帝突然在那只手觸地的一瞬握住了它。

為什麼要做這種無聊的事呢,掉下去就掉下去,同他何干。

和人類相處久了,難道他也沾了這種污穢的氣息,開始做起無謂的事來。

儘管如此,他還是握著那瘦削骨感的手腕,緩緩放在道者身前。

「蒼,醒醒。」




蒼再一次墜入了一個如真似幻的夢境中。像個旁觀者,無力干涉夢境中發生的一切,但軀體的感受卻是真實的。

事實上這不像是夢境,更像是預知的場景,有一種荒誕壓抑的無力感。

像是躺在萬年牢的地面上,雙手被鐵鍊拷起,地上潮濕的寒氣讓他不禁微微發抖。雙腿是被打開的恥辱姿勢,腿間的涼意侵襲讓他本能地想併攏雙腿,卻忽然被什麼卡住,動彈不得。

「啊⋯⋯」毫無防備的激痛直沖而上,讓他呻吟出聲,無助地踢蹬了幾下。雙眼已不能視物,他看不清此刻侵犯自己的人是誰。

「痛嗎?」熟悉的聲音響起,略帶冷酷的笑意。「念在昔日情份,吾不殺你。就留你一命,讓你親眼見證人間的覆滅,如何?」

空氣中忽然飄起了細密冰涼的雨。蒼知道,那是他心緒激盪時的無意識成雨。無法訴諸於口的悲戚,化作無聲的細雨,隱去了道者眼角悄然滑落的一滴清淚。

「⋯⋯太遲了⋯⋯太遲了⋯⋯」蒼感受到了他自己的口型。

是什麼太遲了?

「人類對吾的虧欠,就由你來償還吧!哈哈哈⋯⋯」

蒼此時才能勉強看清面前的身影。如琥珀和藍玉的異色瞳孔,刺骨的寒芒。漆黑的長髮如瀑布般流瀉,隱沒在背後玄黑的石壁上,難以辨別。

「太遲了⋯⋯」

身體被激烈狂暴地沖撞著,鐵鍊隨著撞擊的節奏嘩嘩作響,除了被進入到最深處時那一瞬的撞擊,身體的其他部位再也沒有多餘的接觸。蒼很清楚,此刻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宣洩,而他不過是用於宣洩的容器而已。

「恨吾吧⋯⋯」蒼聽到自己悲戚地說。

激烈的衝撞之中,蒼恍惚察覺到有什麼溫熱的液體滴落在自己身上,伴隨著淡淡的血腥氣。

那不是他的血。是誰在流血?

「還不肯求吾放過你嗎?哈哈哈⋯⋯」

「對不起⋯⋯太遲了⋯⋯」蒼察覺到自己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連帶著鐵鍊一陣窸窣脆響,似乎想抓住面前身影的衣袖,「下一次⋯⋯相遇,吾會⋯⋯」

「神之軀,怎容人類褻瀆!」

伴隨著咔嚓一聲脆響,伸出的手腕一陣剜心刺骨的劇痛,蒼知道那是他的手腕被折斷了。

肉體之痛,又怎比得上心中痛楚的十萬分之一。

「蒼,醒醒。」


蒼猛地驚醒,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熟悉的金藍異瞳。棄天帝雙手撐在他的身側,此刻居高臨下地把他圈在身下,金藍異瞳有些陰鷙的逼問之意。

手腕並沒有被折斷,劇痛散去,隨之而來的是冰涼的觸感。棄天帝抓住了他的手。

「怎麼回事?」魔神言簡意賅地審問道,「蒼,同吾在一起,還敢想別的?」

見蒼目光茫然,棄天帝索性退了出來,坐起身,把蒼攔腰抱起攬在懷裡。「說。」

蒼的身軀在微微發抖,他察覺到了。

茫然的眸色又恢復了剔透,蒼又恢復了一貫的平靜,但仍沒有回答,只是沈默地垂下了頭。

「不說,是嫌吾給你的懲戒不夠了?」

「⋯⋯棄天帝。」

「嗯。」棄天帝輕應了一聲。

「你為什麼先滅道境,卻又留下了方寸之地,後來的玄宗所在?」蒼問。

「哼,吾想做什麼,樂趣而已,需要理由嗎?」扳起道者的下巴,金藍異瞳全無笑意,不容置疑地審視著,「別想著岔開話題。夢到了什麼,說。」

「⋯⋯」蒼沈默地再一次垂下了頭。

「吾耐心有限。說!」

斟酌片刻,蒼緩緩開口,雙眼緊閉,遮住了駁雜的神色。

「吾夢到一個⋯人,一個吾很久之前遇到的人⋯」

「喔?有多早?」

「比認識諸位同修還要早⋯⋯很久以前了。他為救世困在了苦海裡,卻沒有人救他⋯⋯」

棄天帝難得地沒有接話,只是審視地看著道者,像是在等待下文。

「吾想,他救人間,可誰來救他呢。他什麼都沒有⋯⋯棄天帝,吾想救他⋯⋯」

「喔,什麼人讓你這麼費心?」魔神酸酸地說,雖然他自己也沒有察覺。

「⋯⋯」蒼微微一頓,「他⋯⋯已經不在了。」

「哼,沈溺過去,人類一貫的愚蠢。」棄天帝置評道。

「沈溺過去嗎?假如有這樣的機會,哪怕只有一線可能⋯⋯吾也會救他。」

「人類總以為拼盡全力就能改變命運,是一種無知。」

「也許吧。」蒼微微搖頭,「但吾不會放棄。」

「哈哈哈,困獸猶鬥。一番掙扎,不過是走向既定的命運罷了。」

「也許吧。」蒼情緒不明地苦笑一聲,眉間的朱砂流紋因哀傷而格外鮮紅。

「哦?即便如此,還是不願放棄嗎。」棄天帝玩味地嘲諷道。這個不知進退的道士一貫的愚蠢,⋯⋯但也並不令他討厭。

「那蒼問你⋯⋯你能放棄毀滅人間嗎?」蒼抬起眼眸,靜靜地反問道。

「哈哈哈!你腦子壞掉了?」魔神恣意大笑幾聲,「三十天未到,怎麼,想認輸了?」

放棄毀滅人間,可能嗎?魔神無所謂地心想。

「哈,」蒼淡淡一笑,「明知必敗還是不肯放棄,在蒼看來,魔神也是一樣的愚蠢。」

棄天帝沒有發怒,只是百無聊賴地玩弄著道者柔軟的長髮,「你也掙扎不了幾天了,吾不與你計較。」

蒼垂下了頭。就算夢中的場景是他和武神的未來,就算只有一線希望,他也會再次回到過去。

夢中的他說的「下一次相遇」是什麼?是在向現在的自己求援嗎?

無論如何,吾會救你,吾一定會救你。道者心中默念著。


掙脫開棄天帝的束縛,蒼掙扎著站起身,將衣袍從地上撿起,從容地穿好,隨後細緻地撫平了衣上的褶皺。

棄天帝只是沈默地看著,大發慈悲地沒有干涉。「不趕吾走了?」

蒼回過頭,棄天帝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唇邊又恢復了標誌性的嘲諷笑意。

「吾說過,邀請長期有效⋯⋯」頓了頓,蒼艱難地繼續道,「如果你想,可以一直在這裡。但是其他同修的居所你不能去,吾無權替他們決定。」

「哼,吾也懶得去。」棄天帝傲慢道,「蒼,過來。」

蒼照做了,在魔神身邊坐下,靜待下文。他向來不做無必要的反抗。

棄天帝把他攬在懷裡,抬起他的下巴,逼迫蒼看著自己,有些玩味地說,「疼嗎?」

相同的言語讓道者有了一瞬間的恍惚,好似又回到了多年以前,武神在事後問他疼不疼的時候。

蒼一向把心思波動掩飾的很好,此刻只是任由魔神攬著,淡淡地說,「你覺得呢。」

「很多苦頭都是你自找。」

「相同的話就省下吧,棄天帝。」蒼嘆了口氣,轉移了話題。棄天帝在事後會有短暫的溫存,蒼格外珍惜這樣的機會。「為什麼先滅道境,現在可以說給吾聽嗎。」

「那麼久遠的事,吾怎麼可能還記得。」棄天帝漫不經心道。

這都能忘?蒼難以置信地瞪了他一眼,「萬里沃土被你這麼毀之一旦,理由你說忘就忘?」

「唔⋯⋯重要嗎?」

「⋯⋯棄天帝,你也曾是悲憫人間的救贖。你為什麼改變想法?」蒼不甘示弱地繼續問下去,「你願意告訴吾嗎?」

「蒼,你有完沒完!」

「哦,不會也忘記了吧。棄天帝,神的記性都像你這麼差麼?」

「閉嘴!」

蒼順從地閉上了嘴。他也不指望真的能問出什麼回答來。

「蒼,閉上眼睛。」片刻沈默後,棄天帝突然出聲。

蒼照做了,隨後一只冰涼的手覆蓋上了他的額頭。「你⋯⋯」

道者話音未落,意識像是突然被抽離,沈重的倦意襲來,他沈沈睡去。


望著懷中陷入沉眠的道者,一個冰涼的吻落在了道者眉頭,鮮紅的朱砂流紋之上,隨後沿著他的鼻梁輕輕劃下,蓋在了單薄的雙唇上。

撬開道者的齒間,輕輕咬一咬那薄情的唇,魔神很喜歡這種睽違久矣的感覺和味道。

儘管不願承認,他不得不正視一個現實:他的確會被眼前這個叫「蒼」的人類牽動情緒。像是找回了一件失落已久的玩具,「再」也不想失去他了。

就算被人類牽動了情緒,那又如何呢?魔神漫不經心地想。

畢竟,一個愚蠢的道士,是不可能掀起什麼風浪來的。


小劇場

棄貓貓:(貓爪扒拉了一下蔥花寶貝)喂,臭貓,接吻示範,看到了吧!(驕傲地叉腰)

武神貓貓:你把他還給我,還給我啊!(望著空蕩蕩的山洞)我好想他,我好想他

棄貓貓:喂,你才下線兩章啊!

武神貓貓:可是好像已經過去很久了。喔,對了,你不要高興的太早,聽說你和蒼的限額快用完了,後面我才是主力。

棄貓貓:????(無能狂怒)

武神貓貓:(驕傲地叉腰)聽說本貓將會成為經驗豐富的老手,給蔥花寶貝性福。怎麼?羨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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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下雨的這個設定主要還是《一千零一夜》那篇文裡的哈哈,蒼心緒激盪時的無意識成雨

ps:武神這樣對蒼是很後面的事了,那時候離結局不遠了

很長一段時間武神都會對蒼很好的(掏心掏肺的那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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