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場 棄家公館D

今日便是八月十五了,日裏還算晴朗,約略晚間若有閒心便可賞月了。

自從昨日一同吃過早餐以後,便再沒見過棄天帝,蒼那一日也只好就在屋內練功、看書消磨,便彷彿被偷去了一般,恍恍惚惚便過去了。到了又一個早餐時分,戒神老者才來說:日裏J城鎮守使要趕去郊外駐軍所在犒軍,因爲需走得早了,便沒讓他來叫。


“唉,還以爲朱武少爺回來,黥武少爺也在城裏上學了,能有些改變……”

早餐沒去露臺,便在一樓的餐廳。中午的時候亦是如此,蒼請戒神老者一同用餐,閒聊之時這六十多歲的老人,情不自禁感嘆一句——今日雖是佳節,然而朱武少爺還是沒有什麼要回來地口信;黥武又拗不過同事央求,排了份在圖書館值夜的班;棄天帝亦沒有什麼刻意安排,不出意外,只怕今年中秋便如往年一樣,平靜而過了。

“長官夫人……?”雖然和朱武已是舊識,卻似乎從未聽他說起過自己的母親。

“……夫人,過身十多年了……嗯,少爺他十歲那年沒了的……”戒神老者邊說邊搖頭。

“是病重了?”那時自己也才十歲不到,而棄天帝卻已經是初露頭角的風雲人物了。

戒神老者緩緩搖搖頭,“是……老爺那時剛剛出人頭地,派人將夫人少爺接來城裏的時候,遇到土匪了……唉,其實當時……並不能算是老爺的錯……”

不着痕跡的顫抖了一下,突然想起幼年時曾經唱遍街頭巷尾的一支歌謠:

【小小子,學打槍,長大之後吃軍糧;騎大馬,扛大槍,兜裏銀元亮光光;娶老婆,養娃娃,土匪一來全死光。】

這歌謠傳地滿街滿巷,其實兒童不甚明白其中含義,然而此時回想,難不成便是無聊之徒寫來嘲諷此事?漸漸回憶起自己也唱過,蒼竟是羞愧得無地自容了,“……抱歉。”低頭看着面前飯碗,回想那難以忍受的絲毫不帶情感的目光,似乎又不那麼引人憤怒了。

“是我不好,不該提的。”戒神老者慢慢站起身,“哦,是了,方才瑞蚨祥已將那洋裝改好送來了,蒼先生您吃好了,便去臥室再試試,若是合身,便不改了。”

“戒老……這幾身衣服,我實在是……”昨日試過了,心知那駝色毛料的洋裝價值比起幾套長衫唯有更加不菲。

“收着吧,便當是老爺替少爺送你的。”其實,聽說朱武回來之後,棄天帝便已叫任沉浮安排個時間,要他去試衣服的,只是平素多忙,前日那個空子,雖是刻意空出,卻也是忙裏偷閒了,“今日老爺不知幾時回來,臨走時,說蒼先生您若是無趣,可在書房坐坐看書消磨。”

“……哦,不用,上次戒老您拿來的那本書,尚未看完。”沒聽到允准告退之類的話,蒼有些失望。

“嗯?哦,大書房便在三層,老兒把門開着,您自便就好。”

“謝您了。”


回到屋內,見貓咪蔥花就蜷在那新做的洋裝之上睡得正香,將自己的長毛粘得到處都是,蒼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輕輕抱起不願睜眼地貓咪放在窗口前被燦爛陽光照得暖洋洋的地毯上,將衣服清理一下,小心收在床腳,自己也便坐在面向窗口的床邊,繼續看那茶花女與富家公子相戀卻被對方父親阻撓的故事,等到天色漸漸暗下來,將最後一頁翻過之時,擡起頭來又覺得乏累,不敢再像那日一樣躺倒熟睡,便用一隻枕頭頂着後腰,靠在床頭小憩了。

晚餐之時,棄天帝仍未回來,戒神老者端了一碟月餅來,蒼看着餐廳窗外被枯葉半遮半掩的圓月,心中越發愁悶:不知不覺,竟就在這棄家公館裏過了三夜了,不知關在獄內的赭衫軍與在雙儀舞臺苦苦支撐地衆位同門今夜又是如何度過了。


“回家!”終於結束了團拜,雖然已經是深夜,棄天帝的興致卻似乎是在難得的微醺酒興之下越發高漲,坐上專車,向着前排的補劍缺低低吩咐一聲,便靠頭在一側的車窗上,看着一路追隨自己的圓月了。

“回家……?”

補劍缺與旁邊副駕的任沉浮似乎也在小聲說什麼。

“嗯?”

“長官,您的意思是……回公館?”任沉浮略微回身問道。

“……是。”愣愣回答,眼神竟就黯了——公館原來不是家嗎,方才,是記起了什麼,竟就一瞬間覺得自己彷彿有了一個可以回去地家呢?棄天帝突然嗤笑了一聲,坐直了身體。


“蒼先生,睡了麼?”

“未曾。”剛剛從浴室出來,蒼正站在床邊拉開被子,戒神老者竟又來敲門了。

“啊呀,您要睡了啊。”推門進來,見到一身睡衣,髮梢還有些潮溼地蒼,戒神老者猶豫了一下。

“戒老,何事?”

“老爺回來了,請您去後花園賞月……不過,您要睡了,老兒去和老爺說聲吧。”

“……不用,容我換衣服吧。”蒼輕輕放開了被子,戒神老者已將一身嶄新的青灰色的長衫馬甲拿了過來。


棄家公館的花園很大,蜿蜒曲折的石子路邊,已經豎起了一人多高的電汽燈,倒是不覺的黑暗,反而多了點別緻的夜景。戒神老者將蒼引到一處假山的石階旁邊,說:“老爺便在上面,蒼先生您自己上去吧。”說着便要將手中的燈籠遞過去。

“戒老,燈籠您拿着吧,這邊亮得很,蒼無礙的。”說着輕輕提起前襟,踏着那僅容一人的石階,向着不高的山頂上,那亮着燈光的涼亭而去。

涼亭亭心處,懸着一盞古典宮燈,雖亦是用白熾燈泡發光,燈色卻也同蠟燭沒什麼兩樣,橙紅的柔光中,眼神也似乎能變得柔和。一身暗色的長衫馬褂,坐在涼亭中緩緩搖扇,招來淡淡菊花香氣地棄天帝看着那清秀的身影慢慢從周圍金色的盆栽菊花叢中露出來,嘴角似乎又翹了起來,“坐。”說着,拎起面前的酒壺,將桌上的酒盅斟滿。

“……小民不會喝酒。”看着推至面前的白瓷酒盅,蒼斂顏回答。

“哦?”棄天帝眉毛一揚,不置可否,只是將手中摺扇合起放在桌上,從身上黑緞馬褂的口袋裏掏出一隻德意志國原產的自來水筆,在一張紙上寫了幾筆,不等蒼看清之時,已經將字面朝內,折了兩折,向他面前一推,用那白瓷酒盅壓着,隨後,又斟了兩盅酒,亦壓在字條之上,微微調整,將酒盅放得均勻,才擡眼看着一直不吭聲地蒼。

“要斷風塵放人,只要一指字條而已,”頓一頓,等到對方變了臉色,目光在桌上字條和自己臉上反覆移動之後,才繼續慢慢說:“只是不知道……你有沒有誠心取之呢?”

聲音不大,卻是字字動心,蒼深吸口氣,緩緩站起,毫不猶豫說:“謝長官。”後不等對方再有什麼說辭,已將面前三盅白酒閃電般飲盡。隨後,那口舌間如同火焰般的灼燒尚未落入腹內,便伸手去抓桌上那在初起的夜風中微微抖動,彷彿隨時都可能飄走的字條。

手中再次拿起的摺扇未曾打開,扇頭便又沉下,壓在了字條之上——蒼的動作太快,倒叫本想坐在一邊從容欣賞這孩子那猶豫矛盾地生動神情的棄天帝有些措手不及了,此時未揚聲,表情已變得嚴厲起來。

“長官難道要失信麼?”急飲易醉,頭已經有些昏昏沉沉,蒼竟也忘了害怕緊張,四指按在字條的另一端,略有些憤怒地回望棄天帝。

“哈,”手中點着紙條的摺扇不動,棄天帝藉着亭心所掛的碩大明亮的燈籠光芒,看着一瞬間浮現在蒼臉上,如同戲妝胭脂一般擴散的紅暈,“這樣取,不覺得太有些難爲情了麼?”

“你還要如何?”酒勁上來,蒼通身陣陣發燙,想要揣摩對方心思,卻又全然忘記了。

“中秋佳節,不應景助興麼?”異色眸子閃亮非常,似乎是要將對方里裏外外全部看透了。

“哈……”後退兩步,忽地擡手,一把抓着棄天帝手中的摺扇,“借扇一用。”

棄天帝便撒手,蒼借勢又後退一步,將扇子緩緩打開在面前,再度壓下的時候,臉上已經帶着似醉非醉的笑容,淡色的薄脣輕輕開啓,平和甜潤的唱腔已經飄了出來: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又轉東昇。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恰便是嫦娥離月宮。】

溫潤月華,流瀉在身上,雖是素顏常服,然而身段起來,卻端端然便是那雍容華貴,國色天香在面前了。

良辰美景,棄天帝自斟自飲,看着面前的窈窕的人影,竟也便有了些醺醺之意,他的酒量,自己明瞭,一愣之間便已知是那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自古道酒不醉人人自嘴,色不迷人人自迷。哎,人自迷。】

面前之人——他可輕視其性命,無視其自由,藐視其尊嚴,然而卻從無掩飾自己竟不能忽視他的純粹的美,想到此節,棄天帝無奈輕嘆,卻也不覺得有何懊惱,緩緩斟了一杯酒,在石桌邊上一放,蒼便彷彿入了魔一般,順着戲文劇情,款款走近,背過身子,向後落腰,將那杯子一口叼着,似醉非醉的眼睛,望定桌邊之人,慢慢轉身直腰同時,亦借勢將酒飲盡了,雙腿一屈,將杯子穩穩放回桌上,如此三次,才又將繼續唱起時,腳下卻是一軟,一陣天旋地轉,眼前黑了一黑,後背已經靠在涼亭內的紅柱之上,雙肩亦被人抓着了。

六杯酒落肚,平日戒酒的蒼,早就醉了,啪嗒一聲,還未合攏的摺扇已經落地。晃晃頭,尚未清楚狀況,才微微張嘴,就已被對方雙脣壓着,一聲也出不得了。

“唔……”

棄天帝之吻又深又長,直叫蒼有些窒息,開始掙扎之時,才不舍地離開,“哈,我還以爲,你今日須唱《鳳儀亭》了……”

“啊……”其實神智還是清明,只是醉酒之後,通身無力,口舌手腳也漸漸不聽使喚,竟是不由自主慢慢倒向對方懷內,“鳳儀亭……嗯……沒有呂布,怎樣成戲啊……”

“哈,那你把自己當做誰的玉環呢?”

“嗯?”

看着那被酒力催得通紅地臉上竟露出孩子一般的無辜好奇,棄天帝竟也是不由得想仰天長嘆一聲,一手抱緊蒼之肩頭,一手順着腰腿向下一滑,已將他打橫抱了起來,藉着月色,一步一步走下假山,半是自語半是調笑,輕聲說:“你要之事,早已辦妥,再來,便是收取回報的時間了……哈哈,你的腰,沒我想得那麼軟啊……”



“其實,我還是挺感激父親將我送去軍校的。”

坐在青島海邊的沙灘上,第三次看着赤紅色的太陽沉下去,朱武有些習以爲常,並不覺得如第一日那般驚豔,眼光遊移落在遠處軍港明明滅滅的燈光上,突然感慨起來。

“嗯?怎麼說?”

海風起來了,將頭髮吹亂,蕭中劍側頭看看身邊的好友,有些好奇地問道。

“嗯,我當年最想做地事情,只是跟着戲班子下海唱戲而已,”朱武站起來,雙手叉腰,挺直了胸膛,“但是,從軍校畢業之後,才發現,以我的身份和能力,其實能做更多更有用的事情,而且,也應當做更多更有用的事情!”

“嗯?”

“比如說……”朱武伸手一指那各種進進出出的軍港,又指指遙遙在望的花石樓上飛揚的一面異國國旗,“把這裏和那裏,都變回我們自己的地方!”

“哈。”蕭中劍臉上帶着微笑,“我信你能做到的!”

“是我們!”朱武說得眼睛冒光,然而肚子卻突然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

“找個地方吃點東西,晚上還說要去忘殘年大哥的報館幫忙的,今日是中秋啊,許多工人都請假回家了。”

……

“蒼日,怎麼了?”

在油印車間看着夜班,蕭中劍買了夜宵回來時,明日早晨的第一份報紙已經印刷出來了。看着朱武拿着報紙渾身顫抖的背影,原以爲他是因爲能見到自己督印的報紙問世而激動,然而抱着玩笑之心轉到他面前,所見竟是一副從未看過的震驚和憤怒的表情。

“……我,我得回去!”雙手的拳頭已將報紙抓破,朱武眼中卻像冒出火一樣,轉身就向外衝去。

“蒼日啊,發生什麼事了,最早的火車是明日早晨啊!”

蕭中劍抱着包子追出報館大門時,卻見載着朱武的洋車在寥寥無幾的電氣路燈昏暗的光線下閃了幾閃便消失在夜色中了。


【地方長官不問政事,獨霸美貌男伶在家】


坐在車內,看看手中報紙,醒目標題更加刺眼,朱武本想將這報道細細讀之,然而腦中卻如一鍋滾粥,除了歷歷在目的“棄某某”、“蒼某某”等等欲蓋彌彰地名字,卻是什麼也看不進去了。某”等等欲蓋彌彰地名字,卻是什麼也看不進去了。

……


八月十六大清早,戒神老者剛剛起身,就聽見院子的鐵門被砸地“咣咣”亂響,隨後便看見被驚醒值班門衛慌里慌張地開了門後,迫不及待衝進地朱武。

“少爺,回來便說一聲啊。也好叫車去接……”

誠如蕭中劍所言,青島與J城來往的客車,是需得等到早晨的,朱武卻是迫不及待截了一輛從港口運送進口磚瓦來J城的貨車,蹲在黑兮兮的車皮內連夜趕回,此時那名貴的毛料外套上,盡是磚紅色擦蹭地痕跡。然而,徹夜不眠、頭髮散亂雙目通紅的模樣,卻更叫老管家嚇了一跳。

“他呢!”只問了這一句,朱武心中是不要回答的,已經直接邁開大步向着三樓急衝。

“誰啊?”戒神老者一愣,才恍然這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未曾聽到稱謂和語氣,立刻跌跌撞撞追過去,“少爺啊,你這是幹嘛啊,老爺還沒起身呢!”就這樣一路嚷着,直衝到頂層那一家之主的私人區域。

若是正常的日子,父親應該早就起身了,朱武心中明白,然而越是明白,便越發不敢推開面前的雕花大門——下了火車,雖不情願,然而沿途報童都在吆喝“麟趾巷梨花壓海棠,百花亭難變鳳儀亭”,抓過報紙一看,除了與昨日在報館所見大同小異的內容與誇張得真僞難辨的報道,更有一張模模糊糊的偷拍照片:自己熟悉的背影和花園,懷中橫抱那人……朱武但願看不清楚。

“少爺啊,老爺真的還沒起來,您先去換了衣服吧……”

朱武在臥室門口躑躅的功夫,戒神老者終於氣喘吁吁地爬上了樓,拉着他的袖子,已是急得滿臉大汗了。

“蒼……在裏面吧?”

“啊?”

雖然沒有回答,然而手卻鬆開,朱武攥緊了拳頭,終於鼓起勇氣一把將門推開——


正面便是自己父親那張大得離譜的進口軟床,此時四面半透明的紗簾還都垂着,陽光已經灑滿一團凌亂地床鋪:床上,蒼如同一隻小貓蜷縮在正中,陷在被子和床單絞成的“漩渦”裏,因爲右手被明晃晃的手銬鎖在床腳的鐵柵上而被迫露出半掀被子之外的肩頸,分明看出身上幾乎不着寸縷;更不得不仰着雙眉深鎖,緊抿雙脣的臉,彷彿一件貢品任由無法抗拒的天神享用。

“啊……”

朱武震驚過度,然而只不由自主地低低驚呼了一聲,便看見一點猩猩血紅從雙脣的中間露了出來……


“朱武。”

低沉的聲音響起,浴袍裹身,發正滴水地棄天帝打開浴室的門——終於見到了想見之人,便抱肘靠在牆邊,冷眼看着慢慢轉臉地闖入者,“回來怎不事先招呼?”

“你!他……”

“朋友來找你幫忙,等了數日不見。做父親的,也只好代勞……”棄天帝說得滿不在乎,眼神中竟是充滿了輕藐,甚至是挑釁。

“我才不會……”

“哈,是你的朋友不錯,只是我也不是有多餘善心的人,有事相求,自要提出代價啊。”說着,緩步走到床邊,掀開半邊紗簾,就在蒼的身邊坐下,俯身湊近他的耳邊輕聲慢語,彷彿便是同心愛之人密語一般:“蒼,你說呢?留在這裏,是你心甘情願,我可曾逼你?”隨着和緩話音,已然慢慢伸出手去,掐着那作勢悄悄偏轉地臉頰,將他扳向朱武,“回答我……”

更多的紅色從咬破的下脣滑下,滴落在潔白的床單之上,蒼渾身顫抖,不出聲,也不睜眼。

“不是麼?爲了師哥自由,心甘情願來求我,心甘情願躺在我的床上……我可是給了你離開的機會的……”手指輕輕滑過下頜的血痕,將那紅色又塗回毫無血色地脣上。

“你……你還是人麼!蒼,蒼他……”

朱武目呲盡裂,終於忍不住,打斷棄天帝那半是沉迷半是炫耀的話語,嘶聲大吼起來。

“我知他和你同歲啊,我的兒子……”棄天帝不鬆手,緩緩扭頭,冷笑着說:“不過,吾兒,所謂婊子無情,戲子無義,縱是朋友,也不用太認真吧。”

“你……蒼他縱是戲子,也比你更知道義廉恥,更懂得友誼感情!你,簡直禽獸不如!”

見到那已被自己看慣了的異色雙眸一下子犀利起來,朱武竟是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眼睜睜看着那張有力的大手慢慢移向蒼的頸部,微一用力,那一直堅不出聲的人,不由自主地微弱呻吟一聲,自由的左手無力地抓着對方還在加勁手腕,細不可聞地悲鳴聲馬上便被掐斷了。

“放,放開他!”

“嘖,吾兒爲了一個戲子,竟罵自己的父親是禽獸,難道吾不該憤怒麼?”

“你……”

“吾兒,回房間去好好想想,什麼人才值得你爲之忤逆父親啊。”稍稍鬆開了手指,轉回身冷笑,身後躺着的蒼已經不受控制地咳嗽起來。


“咣噹”臥室的大門被狠狠撞上,棄天帝終於垂了眼簾,完全鬆開蒼的脖頸,俯下身扭動就插在鎖眼中的鑰匙,打開床邊的手銬,隨後慢慢站起,竟是不再多看在被褥間慢慢蜷縮的人一眼,徑直走到床邊去了。

再咳嗽兩聲,從束縛中掙脫出來,蒼睜眼看着門口,宿醉方醒,頭其實一直昏昏沉沉地疼,過了片刻才終於慢慢確認了適才發生的一切,輕聲問:“你……滿意了?”

沒有聽到回答,背後微有些悉悉索索地動靜,過了片刻,淡淡地煙味飄了過來,蒼抱着被子轉身,卻見棄天帝揹着晨光坐在窗下,臉上一片陰影,唯有手中菸斗內一點紅亮的火焰明明滅滅又暗下。煙?蒼記得小時候曾經問過一個煙癮很大的師叔,他回答:“累了的時候,便想抽菸了……”

“他不該就這麼走,將你留下,我更會遷怒。”

看着坐在沙發之內仍不減高大魁梧氣勢的那個人,蒼卻不知爲何竟有些同情起來,偏過了目光,輕輕說:“他會回來的……”話音未落,竟又被仰天壓在床上。

“是嗎?”

蒼只覺得眼睛有些刺痛,然而眼神竟似中了什麼魔法一樣被抓住了,只能直勾勾地與那異色的眸子對視:棄天帝的表情有些可怕——非是嚴厲或者恐怖,而是那種……能夠看透自己,拆穿謊言的犀利——的確,是我自作聰明瞭,這個人面前,即便是微不足道的假話與敷衍安慰,也能輕易被察覺;然而這樣,永遠都只能自己一個人直面真相,太可憐了……

“……你敢不敢打個賭呢?若是他中午之前回來帶走你,我便放你自由;不然,那你我便做應該做的事情如何?”看着對方沉靜如淵的雙眸,其實棄天帝也一時捉摸不透,況且心中大抵也是希望對方能夠察覺什麼自己忽略的細節,而說出什麼不同於自己的判斷來。

“……我……”心中明明知道對方期望的回答——蒼其實不知道在洞悉人心這一點上,他有不輸給棄天帝的敏銳——然而對朱武,蒼真的不敢冒險,“……我,不用自己的身體做賭注。”

“哈!”鬆開了手,棄天帝直起腰來,聲音又變成了難以捉摸地冷,“看來你我意見一致,那便不用賭了。中午吃過飯,送你回去。”

“……赭師哥他……”

“他已登臺三日了。”

“……”

“覺得交易虧了?”

“……小民,替師哥多謝長官搭救。”

“……躺着吧。”棄天帝說完,起身去樓下辦公室會見要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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