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Error

4. Moderato (5)

“Madam，這是那個案子相關的材料。檢查院已經給回覆了？”

藺無雙嘴上問着還不夠，還掂起腳偷看練峨嵋手上的卷宗。

練峨嵋二話不說，合了卷宗就往他頭上一拍。

“哎喲！”

藺無雙連忙抱着頭往後退。

“要說幾次你才明白，這個案子裏捲入了一個‘特別通行’人員，有關的事情別打聽了。”

“哦……我知道了。”

“要真出了事你可別怪我不保你。”

藺無雙立正了，敬了個禮。

“Yes, Madam!”

練峨嵋知道他又耍寶，搖了搖頭。

“去醫院走一趟，再錄一份口供……你就是操着那份兒心。”

“嘿嘿！謝謝Madam。”

說完，藺無雙高高興興地走了。

休息日的緣故，路上總算不那麼堵了。藺無雙開車到醫院，一看錶，嚯，才二十分鐘。

倒是找停車位花了點時間，不過他開着輛警車，到底也是佔點優勢的。

進了病房區，他高高興興地去敲蒼的病房門，卻被護士攔住了。

“病人不在，他申請離院半天。”

“啊？可我要找他是有公務的。”

“上次不是說調查結束了麼？這之後病人要離院，只要符合條件我們都要放行的。你看，今天早上有人簽過字的。”

藺無雙一看記錄上的簽字，心裏想着好像不認識這麼個人啊。這一嘀咕就不免有些擔心，於是掏出手機給蒼打了個電話。

“喂？蒼麼？你現在在哪兒呀？你怎麼自己跑出去了？”

藺無雙打過去的電話，剛好打破了蒼和赭杉軍之間的沉默。

蒼接起了電話，坐在地上回答藺無雙那些連珠炮一樣的問題。

說清楚了，藺無雙也放下了心，乖乖在醫院等他回來。

而赭杉軍也從自己的無意識狀態走了出來，把蒼扶起來，幫他坐到椅子上。

“你現在週末都加班麼？”

蒼溫和地看着他。

赭杉軍低着頭，好像無法面對他的目光。

“啊……事情做不完。”

“難爲你了。”

蒼低低說道。

赭杉軍抿了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站了一會兒，想起來應該給蒼倒杯水。

走到茶水間，恰好看到朱武逛街一般東看看西看看地走在辦公區域裏。赭杉軍有些尷尬，但是還是克服了尷尬感，上前叫住了他。

“朱武先生，這裏是辦公區域，要不你先到大廳稍坐一會兒？”

朱武這才看到他，有些驚訝，隨後彷彿抓到了他的把柄一般狡黠地笑了笑。

“我是陪蒼過來的。”

赭杉軍被他這一笑搞得渾身不自在。

“……蒼還有自己的事情要處理吧，他好了會出去找你的。”

朱武眼睛轉了轉，攤了攤手。

“好吧！”

赭杉軍親自把朱武送到會客區，回來的時候，蒼已經把自己的東西都裝進了兩個箱子裏。赭杉軍放下水被，看得有些不解，上前問他：“你這是要幹什麼？”

蒼隨手把桌上的相片和擺件也放進了箱子。

“我要辭職了，把一些私人的東西帶些回去。”

“什麼？！你要辭職？？？”

赭杉軍並不知道蒼已經向高層打了辭職報告的事情，蒼忽然這麼一說，他毫無心理準備。

蒼停下手中的事情，低下頭有些歉疚地看着桌角。

“啊……以後可能幫不了你了……很抱歉……”

赭杉軍沉默了一會兒，調整了一下心緒。

“爲什麼？因爲我瞞着你的病情麼？”

“嗯？”

蒼擡起頭，只見赭杉軍已經走到了他跟前，兩隻手臂撐在他的坐椅扶手上，將自己困在椅子中間。

“赭杉？”

“爲什麼？是我哪裏傷到你了麼？”

赭杉軍焦灼地盯着蒼的眼睛看，而蒼卻看着他的神情，微微蹩起了眉頭。

蒼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是我哪裏做得不夠，所以你要離開我存在着的生活麼？”

蒼，我不知道怎麼表達。但是我們一起並肩戰鬥的歲月和時光，我很喜歡，很珍惜，不想失去……我不想失去你……

“不……你一直都是那個對我最好的人……”

赭杉軍從來沒有傷害過他，倒是他自己，有時候一時激動會傷害到赭杉軍。即使這樣，明知道一走了之赭杉軍會難過得，他還是做了這個決定。

我才是那個比較狠心的人吧……

蒼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衣襟。

射燈在他身上投下了赭杉軍的影子，從他的褲角覆蓋到領帶結，那個憂傷的影子，彷彿有了重量，壓在他的心口。

忽然，影子動了。

“唔……”

蒼驚訝地看着那些，由於太過接近而無法對焦的紅色髮絲，它們就落在自己的腮上，有些觸到了耳鬢，有些搔撓着他的頸側。

而他自己，卻不能動彈，他怕動一動，那個憂傷的影子就碎了。

蒼閉上了眼睛，只憑觸覺和聽覺，以他看不見卻感受得到的方式體會着那份依戀和無可奈何的苦悶，隨着呼吸、碰觸蔓延開來。

蒼當然不會知道赭杉軍腦海中的渴望和壓抑，但是他卻感覺得到在此岸與彼岸間，那個靈魂的掙扎。它有着很重的責任的包袱，和很重的道德的枷鎖。

唉……

不知道過了多久，赭杉軍停了下來。

他的雙手有些顫抖，嘴脣也顫抖着，不知該如何張口。

蒼笑了笑，替他整了整領帶。

“我沒事。不過，你願意幫我把東西搬下去麼？”

他指着自己打包的紙箱。

赭杉軍看着他，只能苦澀地點了點頭。

他無法阻止蒼已經決定的事情。這一點他早就知道了。

蒼是個溫和但卻異常堅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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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走到外面，朱武立刻走上前，高高興興地要把赭杉軍手裏的箱子接過去。

赭杉軍沒有給他，而是自己徑直往前到了電梯間。

朱武一臉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蒼，心想搬箱子不是我的工作麼？怎麼？你們兩個答成協議了？

蒼見他似乎有些委屈，只是撐着柺杖走近了些，道：“走吧，回去了。”

說罷，自己撐着柺杖也往電梯間去了。

“電梯到了，你走麼？”

朱武抱着手臂，聳了聳肩，也只好跟了上去。

到了車庫，赭杉軍本想把箱子放到自己的車上，但是蒼撐着柺杖走到了他前面。赭杉軍頓時就知道自己的心思被識破了，只得把箱子放進了朱武那輛車的後備箱。

“爲什麼不讓一步蓮華送你來？或者我接你也可以。”

臨要上車了，赭杉軍站在車邊問道。

正在發動車子的朱武斜了他一眼，算是不滿。

蒼淡淡道：“他替我去辦另一件事了。”

“什麼事？有我能幫忙的麼？”

“嗯，其實告訴你也無妨。已經辦得差不多了。我託他把我的房子掛牌賣掉，以支付我接下來治療的費用。”

“你連房子也賣掉！？”

赭杉軍拉住了即將關上的車門。

“蒼！我們要談一談，我是認真的。你不必把房子賣掉啊！”

蒼低頭不語。

朱武扭過頭看這糾結的兩個人，心想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起動。

“沒事的。我都有認真想過。”

赭杉軍看着他毅然決然的樣子，終於鬆開了手。

車門關上。

朱武一腳油門，車駛出了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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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我知道了，不過請你轉告下家，不用這麼着急……”

“啊？！今天就要籤合同？他不用辦貸款麼？”

“一次性付清？……好吧……我知道了”

“那要不晚上？下午我上班的。嗯嗯……好的，就這樣吧，謝謝！”

一步蓮華掛了電話，揉了揉眉心。

——居然這麼快就出售了。

他聳了聳肩，重新開始忙活廚房裏的晚餐。

一步蓮華哼着曲子，繼續看着他的芙蓉蓮子羹。

這是根據蒼提供的菜譜做的，聞上去還不錯的樣子，等一下上班前可以給蒼送一點去。

等到他弄完了自己的食物，開始擺桌的時候，門鈴響了。

一步蓮華看了看錶，心裏想着難道是快遞？起身去開門。

剛開了門，只見三個黑色西裝的男子站在外面。領頭的開口道：

“你好！請問是一步蓮華先生麼？”

一步蓮華向後退了退：“是的，請問你們是？”

“我們是來籤怒山大道那套房子的買賣合同的。”

“不是晚上麼？”

“如果一步蓮華先生現在有空的話，我們想現在就籤掉，律師和公證員都在。”

他示意身後的那兩個就是律師和公證員。

一步蓮華看了看他們，心想爲何那麼着急，才一天工夫而已，居然已經要籤合同了。就算不用貸款會比較快捷，但是連房子都不看是不是有些草率？

那人見一步蓮華猶豫，於是說道：“一步蓮華先生請不要誤會，我是買家的代理人，要不詳細的情況，我們到屋裏慢慢談？”

一步蓮華這才鬆開了門，讓他們進來。

“三位喝什麼？”

“我們就不用了。開門見山吧，這是買賣合同，律師會負責解釋。”

一步蓮華眨了眨眼睛，坐了下來，開始一目十行地看買賣合同的條款。

對方顯得有些急切，說道：“條款完全符合業主的利益。”

“的確如此，”一步蓮華慢慢擡起頭來，一隻手習慣性地開始撥動手腕上的檀木珠：“正是因爲完全對我方有利，且付款方面沒有任何問題，而這恰恰是最大的問題。”

他向後靠到沙發上，目光掃過三個人，然後停留在代理人的臉上。

“你看，我接手的時候，也就是昨天上午，我的代理人剛剛通過網絡把房子掛出去。而今天，就有人上門來籤合同了，這未免不合常理。我想我有必要見一下買家本人，以覈實他確實如此迫切地想要買這套房子，並且不在乎合同上額外的這些代價。”

一步蓮華說完，把合同推到了對方的手邊。

對方似乎預料到他的問題，並不顯得驚慌，而是拿出了一份文件，交到一步蓮華的手中。

“您雖然替業主管理這筆交易，但是您似乎不太瞭解業主出售這套房子的真正意圖。”

“你指什麼？”

“您可以看看我們的資料。”

一步蓮華將信將疑地打開文件，慢慢閱讀起來，讀着讀着，他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

“這些銀行帳單，你們是怎麼得到的？”

“當事人願意提供給我們的。這不奇怪。因爲我的委託人答應提供一部分的資助和補貼。”

一步蓮華又看了看手中的材料，想了想說道：“請稍等一下，我必須和業主溝通一下。”

說完，他起身到隔壁房間，給蒼打了個電話。

“蒼，我是蓮華。”

“阿步，有事麼？”

“不算什麼大事，但是我想，你需要知道一下。”

“嗯，你說。”

“首先，你是不是一直在資助月華鄉的一戶人家？”

電話那頭忽然陷入了沉默，好一會兒才回答。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先說是不是吧？”

“……是。實不相瞞，我賣了房子，一半的錢也是給到他們的。”

“嗯，既然這事情是真的。那我再說房子的事情：有個買家找上門來，想今天就籤合同，全額付清房款。”

“爲什麼這麼急？”

“你聽我說完，這個買家答應，如果你把房子賣給他，他願意代替你繼續每月以固定津貼的方式，資助這戶人家。”

“……買家，認識他們？”

“據買家說，認識，並且還有工作上的關係。”

電話那頭，再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一步蓮華站在窗邊，等待着蒼的決定。

“哦……既然這樣。”

“你的意思是……？”

“這樣吧，房子他願意買的話就賣給他，適當降低些價格，也無所謂。”

一步蓮華沉默了一下，指出了被蒼忽視的一點：“對方似乎根本不缺錢呢。”

“啊……你說得對，你看我都糊塗了。既然這樣的話，那就隨便他們處理，我同意就是了。”

一步蓮華又沉默了，蒼在這個問題上的讓步超出了他的預料，沒想到那件事對蒼有那麼大的影響。

“既然你這麼想，那我就簽字了。”

“有勞了……”

掛了電話，一步蓮華低頭垂目站了一會兒，轉身向客廳走去。

“剛剛是誰的電話？接了個電話，臉色都變了。”

朱武從後視鏡裏看着蒼。

蒼轉過頭來笑了笑，答道：“開車要注意路況。”

朱武心想，你還沒成我家長呢，就老愛教訓我。

“你不想說就算了。”

蒼搖了搖頭：“實在是原委太長，不知從何說起。說不清，還不如索性不說也就罷了。”

“唉……唉……聽不懂，聽不懂。”

朱武擡手開了方向燈，車子順勢拐進了醫院的停車場。

後視鏡裏，蒼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等到他們找到車位停穩，朱武下來把東西先搬了出來，然後打開後門，想把蒼攙扶出來，卻不料有人忽然插到了他前面。

“朱武！”

“唉？”

朱武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嚇得差點原地後跳了一步，頭不小心撞到了車門上。

“哎喲！”

“真是個蠢貨……”

棄天帝穿過空車位，走到他們跟前，頓了頓，轉身進車裏把蒼扶了出來。

蒼明顯因爲那雙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而有些緊張，但是他現在無所依憑，也無法拒絕。

“不用……”

他用只有他和棄天帝能聽到的聲音，低低地說。

棄天帝忽然停了下來，一瞬不瞬地注視他，然後蒼只覺得耳畔一陣熱風。

“真好聽……”

蒼下意識地一退，身體倏忽失去平衡，一下子落進了一個寬大的懷抱裏。

“棄先生……請放我下來。”

“你坐着我兒子的車倒心安理得，怎麼，我抱你就不行了？”

“……”

蒼總覺得他不能理解棄天帝的邏輯，似乎他思考的方式總是在人類的理解範圍之外。

朱武見狀，還想跟上去湊熱鬧，被棄天帝狠狠地瞪了一眼。

“誰許你自作主張讓他出院的？”

朱武被他一句話頂得沒跟上節奏，被擋在旋轉門外乾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