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鳥之還

4.

蒼睡了不知道多久,中間因爲疼痛醒過來一兩次,悶得難過,又無力氣做任何事,只好繼續睡下去。他在昏昏沉沉中看見光,一道人型影子站在光裏,身後展開六片巨大的黑色羽翼。

那是棄天帝嗎?他看不清那個人的臉,只覺太炫目了。那個人向他走過來,手上也像聚着兩團光,六翼隨着步伐扇動,落下片片黑羽。

——黑色的羽毛,應該是某種棲息地在北方島嶼上的大型鳥類。

蒼無法動彈,只有腦子轉得飛快。那個人走到他身前,額飾點綴着寶石和羽毛,雙瞳異色,璀璨得有點極地附近船上裝飾的驚鳥繩的樣子。他充滿戒備地看那人打開雙手,把自己籠進光裏。

“不會很久,你忍一下。”

“你……”蒼斟酌用詞,出於對神的尊重而沒有使用簡稱,“你是海鳥之神?”

“不是。”棄天帝說,“你爲什麼會這樣想?”

蒼不再說話,也沒有力氣說話了。骨骼和肌肉叫囂着生長,痛與癢讓他脊背冒出一層冷汗。棄天帝面不改色,將他所有痛苦收進眼底。神一動不動地站在他三步之外,沒有多餘的動作,六翼的根部在黑袍之下,被蒼盯住看了半天,倏然消失了。

“我不是什麼天使,也不靠胸肌振翅。”棄天帝居高臨下地看着蒼,“不許提問。”

蒼咬住嘴角,讓自己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治療過程比他想象的要快一些,有一瞬間,蒼眼前浮現出不可思議的異象:海岸上的帳篷與篝火,有個和棄天帝很像、只是黑色裝束換成白色裝束的人掬起一捧冰雪,揉搓自己僵硬麻木的四肢。他像個幽靈浮在半空,帳篷裏的情景不得而知,只能從俯視角度拼湊細節。他看到不再流血的傷口,青紫交替的瘀痕,水漬凍結成冰,織物變得硬而脆弱。那軀體上也許還有更多更深的骨折,回爐重造沒準都比另一個棄天帝看起來有點笨拙的修復更快些。

他一個激靈,那場景就消失了,他還是在萬年牢,還是在棄天帝帶來的光裏。

“這值得嗎?”蒼下意識地掙動身體,自暴自棄地說,“你放了我,扔回海里,一了百了不好麼?”

“不好。”棄天帝輕鬆地按住他,“我想從你這裏知道的東西,可能不比你想從我這裏知道的東西少。”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這麼有價值。”

“現在你知道了。”棄天帝說,“所以,在我沒有得到答案之前,你都得活着。”

不容商量的命令語氣讓蒼沉默下來。他無法生,亦無法死,是幽暗空間裏虛無縹緲的一抹靈識,失控的感覺簡直糟糕透了。

“吾會再來,你想想清楚吧。”棄天帝收回手,一個轉身,消失在蒼的視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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