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宮客

第十六章



這是入冬來最冷的一夜。寒風掠過長天,吹不動耿耿銀河。朦朧月色下,宮牆披着岑寂的黑影,有一隻青鳥自殿宇上飛過。

青宮皇后寢房內,神祕而肅穆的氛圍不同往日。房內門窗緊閉,中設一張香案,排列十盞大燈,上三盞魂燈,下七盞魄燈,中央立着一隻羊脂白玉瓶。

地上一圈四十九盞小燈,將香案與蒼圍住。蒼便在其中,身披沉香法衣,手仗白虹,步罡踏斗。

地處皇宮偏角的朝露宮,是距皇后中宮最遠的一個宮。但對於術陣之鬥來說,仍然太近了。昔日蒼與伏嬰師曾千里鬥法,如今近在咫尺,來自朝露宮的力量與氣息格外鮮明強烈,其中甚至隱約帶有曼陀羅的花香。

連續七天漫長的爭奪,魔界軍師的看家絕技,層層封咒,日益嚴固。因此想要召回簫中劍之魂魄,越是往後,越是困難。

禹步徐緩,氣息綿長,雲袖弗展間,寶劍揮出如銀的流虹。人生三魂七魄,如今羊脂白玉瓶中,六日來已被喚回了二魂六魄,蒼與伏嬰師的鬥法,已經到了最後一日。

勝負就在今夜。


距離青宮不遠的紫霞宮中則是完全另外一種不同往日的氣氛。

銀燭高燒,金樽滿泛,大桌上果品已齊,侍女的纖手將最後一道菜端上來。

“非妙,你下去吧。”赭杉軍對自己的隨行侍女道。

非妙帶着衆宮人退下,只餘棄天帝與赭杉軍兩人對着一大桌子菜餚。

“吃飯而已,你也怕人看?”棄天帝道。

赭杉軍默了默,道:“有備無患。”

誰知道你這種人吃飯的時候會說出什麼話、做出什麼事來。

“哈!”棄天帝一聲笑,在主位落座下來。

赭杉軍繞了半個圈,在離棄天帝最遠的對面位上坐了。

賢妃赭杉軍入宮一年來,紫霞宮很少能有這種情景。不同於蒼清冷中帶有柔韌的氣質,赭杉軍完全硬邦邦冷冰冰的態度,雖然也是令棄天帝欣賞的性情,卻未免阻礙了棄天帝來紫霞宮的腳步。

也許正是這保留至今的新鮮感,激起了棄天帝的興趣。魔皇連續留宿紫霞宮,到今已是第七夜了。突如其來的盛寵難免招人側目,卻不知賢妃留住帝駕的乃是祕藏絕技——廚藝。

“這次的格外多,都是你做的?”棄天帝掃了掃滿桌菜色,奢華精緻,色香誘人。

“是。”

“戒神寶典言,玄宗有雙絕,蒼之茶藝,赭杉軍之廚技。”棄天帝道。

“……原來戒神寶典是如此無聊之物。”竟然連這種八卦信息都記?

“蒼的茶朕喝得多,可惜朕對味道太淡的東西沒興趣。你的菜,朕至今才嚐到。”

“……還能入口麼?”赭杉軍違心地問。

“很好。比朕的御廚高明。”在某些方面,棄天帝從不吝於讚賞。

“過獎。請用吧。”

棄天帝寬袖一舒,舉起象牙箸。

“這叫雪亂春秋。”赭杉軍指着棄天帝正欲下箸的一道菜,“竹笙、茭白、香芋爲主料,工序比較複雜……稍等。”

赭杉軍說着起身,提起小壺爲菜澆上乳白色的湯汁,彎腰時幾縷紅髮垂落,動作和神態都極認真投入。棄天帝饒有興趣地看着,發現這種認真也能形成一種賞心悅目。

“好了。”

“這一桌你準備了多久?” 。

“嗯……半天吧……這是太極玉脂羹,玄宗祕傳之方,時蔬配以松茸、草菇等,經勾芡形成太極圖之狀。那一道是香艾清明果,乃是以糯米、野艾葉、鮮筍製成,有清熱、美容之效……”

赭杉軍一一詳細解說,也不管棄天帝想不想聽。七日來,他一直靠背菜譜來混時間。

那些工藝配料之類棄天帝顯然沒入耳,但其中一個菜名引起了他的興趣。

“太極什麼羹?”

“太極玉脂羹。”赭杉軍將那隻盤推到棄天帝面前。

滿盤果凍般的剔透爽滑,半黑半白,精美地旋成象徵道門的太極圖樣。

棄天帝對着盤子端詳片刻,將一支象牙箸插入太極羹中。左一劃右一劃,優雅地在太極圖案上打了個大大的“叉”。

“……”赭杉軍無語。想起蒼說的“棄天帝雖爲魔帝,卻常有小兒心性”,如今總算是見識到了。

“一連七天,菜色竟無重複,你盡力了。”棄天帝將酒杯移至脣邊,輕啜一口。

“讓異度魔皇看看玄宗之技藝,不是隻有武學與道法。”

“哼,你學這種東西做什麼?”

“這……興趣吧。況且,技精可成藝,藝深可成道,任何事都能悟道……”

“夠了。”棄天帝打斷赭杉軍,“麻煩的道士,一個兩個三個都好說教。”

赭杉軍不再言語,見棄天帝放了杯,便提起酒壺爲他斟滿。

棄天帝看着他認真的動作:“突然的進步,是哪根筋開竅了?”

“待客之道禮當如此。”

“客?哈哈。”棄天帝舉起杯來一飲而盡。


“你,過來坐。”不多時棄天帝已帶了幾分微醉,指指身邊的椅子。

赭杉軍沒有動。

“那非是赭杉軍該坐之位。”

這樣應着,赭杉軍想起蒼事前叮囑的話,“以我等身份,不必假意虛應,保持本色,方能令棄天帝所賞。”

棄天帝斜睨一眼:“一邊用美食留朕,一邊仍不肯逢迎。你,是得了蒼的真傳吧?”

“……”

“不過,只用口腹之物就能留住朕嗎?論分內事,你還差得遠。”

赭杉軍明白棄天帝口中“分內事”是指什麼,咳了一聲,答道:“抱歉,修道人不解風情。”

總歸我已盡力了。這句話,赭杉軍說不出口。

“嗯,太差了。朕深有體會。”棄天帝話中帶着醉意,又爲自己斟了一杯。

“既然如此,你爲什麼……爲什麼專對修道人……”赭杉軍說到一半,問不下去。

棄天帝似乎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所以被問住了,半晌道:“污穢的人類,也唯有道士顯得乾淨些。”

“……哈。這樣任性的想法,偏偏卻能如願。”

赭杉軍看着別處道。這也是蒼事先告訴他的招數,委婉巧妙的誇讚:“棄天帝喜好奉承,卻又不喜明顯阿諛。”

說罷看棄天帝一眼,果然,俊美無雙的臉上露出了得意如春風的神色。

不知哪來的一陣無力之感,赭杉軍嘆了口氣。

大概是出於對蒼由衷的同情與佩服。

棄天帝卻突然收了微笑,冷聲道:“這都是蒼教你的,是嗎?”

“……是又如何,非又如何。教導妃嬪,這也是蒼的分內事吧。”赭杉軍說道。棄天帝實在難測,剛剛覺得他好哄,現在又像是很難伺候。

棄天帝聞言,神情又是一展:“不管是誰教的,做得好就行。”

“哈。”赭杉軍沉着一笑。捏着酒壺把的指尖卻有些微微發冷。



焰都外西南郊三十里的一所小屋中,朱聞蒼日背手窗前,望着外面滿天星斗。不遠處床上,簫中劍安靜地沉睡着,過長的銀髮自床邊垂到地上。他已經這樣睡了七天。

最後關鍵的時刻,一切取決於遠方皇宮中那場無形的拼鬥。冬夜的郊外小屋中,除了守和等,銀鍠朱武沒有其他事可做。

這個想法立刻就被現實否定了。一陣不尋常的風敲得木門吱嘎搖晃,朱武提起斬風月,開門出去。風中肅殺之意,已說明來者不善。

斷風塵立在屋外,穿着當年戰場上的裝束,濃密的黑髮結成些辮子披在兩側。

“你來做什麼?”

“我來做什麼,你我不是都心知肚明嗎?”斷風塵向小屋瞟了一眼。

“我想也是,你們怎會放過此時此地。”

“真是好打扮,太子殿下。”斷風塵用嘲諷的目光打量朱武的書生裝扮,“可惜就是有點自欺欺人,你換身衣服就能變成苦境人了嗎?”

“哈,誰說要做苦境人?身遊四海,根在魔界。”

“多麼動人的臺詞啊,這兩者可能並存嗎?”

“哦,爲何不可能?”

“魔界爲家,苦境爲友?朱武,你真是得隴望蜀,妄想在兩個極端的立場之間找平衡點嗎?貪心又搖擺不定,兩邊都想要的結果,很能就是,兩邊都得不到。”

朱武亮出斬風月,魔界至尊寶刀一旦出鞘,風雷引動,照亮暗夜荒郊。

“多言無益,若想阻我救人,就上吧!”

“正合吾意。”斷風塵一掌劈出,朱武刀風掠地,兩人立刻殺在一起。刀聲風聲頓時響成一片。

“斷風塵,你非是我的對手。”

“哦?若是加上屋裏那個累贅呢?”

“那我就幫你打消這個僥倖!不留歲月任風歌!”

“千秋一越!”

絕式相擊,震動郊野,夜鳥紛紛自林中驚起。朱武行招看似剛猛霸氣,其實多有保留,不願妄下重手。反觀斷風塵,落於下風反而咄咄逼人,毫無忌憚之態,朱武心中忽然明瞭,後退數步避過斷風塵一擊,斬風月順力一撥,暫時終止戰局。

“你在利用我不殺魔界同袍的原則?”朱武以刀指向斷風塵。

“愚蠢的多情,現成的弱點,爲何不用?”

“哈!這樣我就奈何不了你?”

朱武說罷,斬風月一揮,刃纏怒氣,刀光如電,直取斷風塵。後者見朱武氣勢有變,只能旋身避讓其鋒,朱武連連逼招,第二刀便削斷一束黑髮,第三刀銀光一閃,暗夜中濺起一線血花。

斷風塵搖晃一步站住。朱武亦收了手,斬風月刀尖垂地,鮮血緩緩順着銀刃淌落。

一陣沉默,唯有寒風嘯聲。斷風塵一笑,道:“朱武,你真是低估了魔皇的厲害與執拗。其實你越是叛逆,越會激發他要逼回你的決心哪。”

見斷風塵提起棄天帝,朱武只是冷哼一聲。

“瞧瞧你這一時任性,生出多少風波?身爲魔界儲君,你何必再招惹苦境劍客?你父親和妻子是何等樣性格,你莫非得意忘形到連這都忘了?而對這個人,”斷風塵指指小屋的門,“你的欺騙隱瞞又能有多長久?若是他現在醒來,見到此景會作何感想?”

“他所交的是我的人,而不是我的身份。我相信他的心性,更相信我的魅力。”

“哈,哈哈,就算這種自以爲是和想當然是遺傳自魔皇,你這多情而又自作多情的可笑風格究竟是哪來的?”

朱武不以爲意,只道:“斷風塵,做說客好像不是你的工作。這些是伏嬰師給你的臺詞吧?”

“哈,我只贊同伏嬰師說的一句話,其實你真不配魔皇爲你如此上心。”

朱武聽斷風塵說到最後,覺得話中竟隱有一絲妒恨之意。不想細究,朱武掃了一眼斷風塵的衣服,已經被血染得半紅了。剛才那一刀的傷口一直血流不止,斷風塵卻仍然在這裏口若懸河。

這樣下去,不用朱武動手,他自己也會流血至死了。

斷風塵感受到朱武目光中的含義,笑道:“喲,又準備肉麻了嗎,我可不會覺得感動。”

朱武皺眉道:“他二人術法之鬥直至天明,你若不想要命,就儘管繼續糾纏。”

“天明?我看用不着那麼久。”

“什麼意思?”

“朱武,你對敵人的信任真讓人覺得可悲。”斷風塵因失血而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快意的笑容,“你真以爲,蒼能支撐到那個時候嗎?”



朝露宮入夜時,總有曼陀羅迷幻的花香縈繞。白燭的微光中,寫有“空谷殘聲”之名的黑色紙人靜靜躺在案上。

伏嬰師手持銀剪,鉸下自己的一縷黑髮。指間咒符點起藍色的火苗,將這縷發燒成灰燼,散落不知何處。

口中唸唸有詞,無可解讀的呢喃謎語,優美變幻的手勢,在牆上投下搖曳的影子。

“魔契……朱武,你果然將它給了蒼啊……”


滿地燈盞依然明亮,案上白玉瓶散發着清冽的寒氣。蒼右手持着白虹,左手指間纏着一根綴着血紅色寶石的銀鏈。

多虧了朱武所給的此物,才有了與伏嬰師爭奪簫中劍之魂的可能。曾經染過其人氣息的奇物,形成了對魂魄微弱卻不絕的牽力。

否則,以蒼此時毒傷在身的狀況,實在難有勝算。

一滴冷汗掉落在白虹的銀刃上。

七天前九禍逼蒼飲下的那杯茶,名曰“七日寂”。

玄宗祕術中本有排毒之法,卻因緋羽怨姬給蒼的藥方泄露了蒼的體質特點,茶中另下了針對性的毒引,七日寂便再也無法去除。

天下無有不可解之毒,七日寂也並不例外。解法很簡單,即是,中毒後第二日算起,七日不可動真氣,其毒自解。

於是便形成了完美的死結。蒼若要解毒,便無法救得簫中劍。蒼若要救簫中劍,毒發之刻,便在今夜。

以袖拭去額上的冷汗,蒼向漏壺看了一眼,亥時已到。

劍子,今日爲何還不來……



星月下,劍子仙蹟一改往日悠閒,形色匆匆,直向青宮而去。爲了替蒼準備今夜所用的封瓶鎮魂的符籙而耽擱了許多時間,如今的時刻已經十分緊迫了。

七天來,劍子夜夜去青宮爲蒼護陣,此時正是最後之關鍵,不容有失。亥時初刻之前,他必須趕到青宮。

爲圖近,劍子折上一條小路。路兩邊林密幽黑,夜風傳來遠遠一聲夜鴞之鳴,令人悚然心驚。劍子一路疾走,並不駐足。

就在樹影最濃之處,自路邊林中飛出一條長帶,直襲劍子。劍子匆匆間不曾留神,聞聲急忙避時,竟然沒有避開。長帶纏住劍子左腕,定睛看時,只是一條普通丁香絛,卻韌如千蠶之絲,莫能掙脫。

劍子心中一驚,此人軟鞭的功夫着實厲害,寄剛於柔,精準自如,功力之深厚,只一招便顯露無餘。除了正在拖住棄天帝的赭杉軍與正在佈陣的蒼,宮中哪來這樣水準的高手?劍子即刻穩住腳步,右手袖風一拂,便要將左手上的絲帶斬斷。此時樹叢中又飛出另一根絲帶,向劍子右手撲來,劍子揚袖相迎。那絲帶上下飛舞,纏掃勾掛,靈活如蛇,揮灑如花,不離劍子左右。

皇宮深禁中動武,對手身份不明,劍子於是不敢動用大招,唯恐驚動他人,只得以普通路數纏鬥。如此來往多時,劍子見時間已刻不容緩,便施計故露破綻,對方果然直襲空門,劍子讓過鋒頭,手腕一翻,抓住了那根難纏的絲帶。

誰想這一抓之下,通過絲帶傳來的內力,劍子登時察覺到了某種熟悉,就在那一瞬的驚愕與鬆懈,絲帶猛然發力一收,將劍子飛扯入了樹叢之中。

草木之葉紛紛而落,窸窣之聲不絕於耳。那人看着他閒適而笑,一雙金眸亮如琥珀,暗夜中竟比白日更顯得犀利逼人。

“疏樓龍宿……”

“意外嗎?連汝也未曾認出,可見吾新修的絕技頗爲成功。”

“龍宿,你……”劍子剛一開口,便被龍宿堵住了脣。

周遭樹影迭密,頭頂寒星漫天,龍宿靜靜吻着劍子,冬夜的深寒愈發襯出人的火熱,劍子一僵之後,用力推開了他。

“龍宿你聽我說——”

龍宿將珍珠團扇輕輕壓在劍子的脣上。

“先聽吾說,上次事後吾回苦境思量許多,如今已有決斷。以前將汝拱手讓出,是疏樓龍宿此生唯一的失策——”

劍子不等龍宿說完便撥開他的扇子。

“哎,這些改日再說,我有要事在身——”劍子說着,起身便要走。

龍宿一把拖住劍子的手腕:“吾冒險來此,汝有何事比這重要?”

“龍宿麥鬧了,我是認真的——”

“吾也是認真的。汝聽好,吾決定的事便無商量餘地。這次吾已來了,就不會再走。汝能還吾明珠,卻阻不得吾親身前來。”

“好好,我知道,”劍子心急如焚向天一望,“人命關天啊龍宿,再耽擱,蒼那邊會出事了!”

“……”龍宿聞言終於放開了劍子,“罷了,汝去吧。”

“抱歉,等我。”劍子丟下此言,化光疾奔而去。白衣一角輕拂過龍宿的臉,美豔金眸中流過一線深沉的柔光。

偏是這樣湊巧,可惜了這麼好的星光。

不過劍子,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汝剛才,可是答應吾了。



五十九盞明燈寂靜的燃照下,更漏終究流過了那個最關鍵的刻度。天時已過,劍子仍沒有來。

蒼腳步一虛,開始有血順着他的脣角不住流下,滴得道袍上斑斑點點。七日寂的毒性,已經即將按壓不住。

深提一口氣,蒼手中白虹依然從容起落,如同雲山之顛高風急,海天交處鴻影輕。七星之光點點回旋,十盞大燈依次而滅。只餘最後兩盞,昏黃不穩地跳動着,映着道者面白如紙,血紅如花。

就在此時,陣法外圍,終於有一股清聖而醇厚的力量徐徐壓了上來。

隔着宮牆,蒼感覺得到劍子的氣息有些紊亂波動,不知是路上出了什麼事。

劍子,感謝你七日來全力相助。可惜……也許已經太晚了。


朝露宮中,伏嬰師冷笑一聲。眼看即將功成,卻又被遲來的幫手勉強拖住一步。

那又如何。到如今,已經沒有人能救得了你,救得了你們。

伏嬰師拈起一張咒符,側面鋒利如刃,劃破腕脈。鮮血順着皓白的手腕流下,滴落在紙人中心。滴滴線線,盡數被吸收得無蹤無影。

以自身鮮血爲祭,獲取最強的咒殺力量。這是異度鬼族的獨門特技,過去還不曾有人有如此榮幸讓他動用。

七支白燭同時驟然熄滅,咒術師對着黑暗吐出輕柔的低語——

“蒼,不要小看魔的偏執啊。”


蒼吐出一口血,感到來自對方的牽拉之力驟然強大得駭人。底牌盡現,這是最後的一賭。

毫不遲疑,孤注一擲,蒼一手白虹,一手拂塵,口銜魔契,真元之氣盡數爆發,頭上九雲冠墜落在地,長髮紛紛飛揚而起。



紫霞宮中,赭杉軍的目光似不經意地瞟向漏壺。

子時將近了。

“你心不在焉。會有什麼後果,蒼沒有提醒你嗎?”棄天帝飲一口茶,道。

“沒有。”

“哼,無趣。赭杉軍,你留朕七日之目的,答案將現了吧?”

“……”

棄天帝放下茶碗,歪頭道:“無妨,朕倒要看看你們要做什麼。”

說着他起身踱到窗前。星辰繁匝,夜風極寒。

“蒼瞭解朕,所以才會如此安排吧。朕成全他。”

話到此處,赭杉軍索性也明說道:“是,只要你不插手……”

而後話音猛止。兩人都看到不遠處,淡紫色光華沖霄而起,一瞬的宏大絢爛,照亮青宮上方的夜空,又一瞬而滅。

“…………”

“去青宮!”



劍子疾速數步趕至皇后寢房的牆根下。

“蒼!你怎樣了!”

“……無事……”裏面傳出蒼低弱的聲音,令劍子心中一沉,但幸好人還清醒。

未等劍子再開口,窗扇開了一條縫隙,一隻羊脂白玉瓶拋了出來,穩穩落在劍子手中。

盛着簫中劍魂魄的白玉瓶,寒意冰手,卻帶着令人舒心的清澄之氣,這是冰雪劍客的氣息。

劍子迅速將備好的符籙貼在瓶口,同時聽到裏面蒼說:“劍子……請速往焰都西南郊三十里……交予銀鍠朱武……”

最後的一魂一魄,拼了一個平手。蒼奪來一魂,伏嬰師留住一魄。對於整體而言,卻是功虧一簣。白玉瓶中三魂六魄已到,唯欠一魄,不得完滿。

“劍子,快去……”

蒼聲音中透露出的傷勢之重,令牆外的劍子幾乎難以移步。但蒼過去的一言也同時在耳邊響得清晰:我們三人在此,每一人都很重要。

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氣,劍子將玉瓶收入懷中,白影輕閃,化光而去。

青宮中燃燒了七天之久的四十九盞明燈寂然而滅。真氣散盡,長髮紛亂披落下來,白虹鏘然墜地,蒼吐血數口,昏倒在香案邊。



一炷香功夫後,棄天帝和赭杉軍一前一後邁入了青宮的大門。

“蒼!”赭杉軍搶上一步,將倒在地上的蒼扶坐起來。低頭一看,蒼道袍半幅下襬都被他所吐的血染紅了。

同修好友的溫暖真氣緩緩渡入,半晌,蒼睜開了眼睛。

“蒼、你怎麼樣?”赭杉軍急問道。

蒼一時無法開口,只是在赭杉軍懷中搖了搖頭,表示“沒事”。

赭杉軍向蒼腕上一探,一驚之下,連正輸的真氣都斷掉了。

一直不語注視的棄天帝,此時忽然神色一變,踏一步上前,伸手直向蒼懷中摸去,蒼舉手欲阻,手擡起半寸,又垂了下去。

他從蒼的懷中取出了朱武的魔契。

怒意的魔氣突然大盛,赭杉軍吃驚地擡頭,看到棄天帝的臉上是從未見過的厲色,甚至……殺意。

修長的手指勾着銀鏈,血玉般的光澤垂在蒼的眼前。

“給你一句話的機會。”棄天帝道。

蒼並不知道魔契的含義。他擡眼看着棄天帝令人心驚的神色,只是直覺此時決不可讓棄天帝得知,這是朱武贈予簫中劍的東西。

“無話可說。”蒼道。

“很好!來人!”

葬送千秋帶領衆侍衛跪在門外:“魔皇。”

棄天帝垂手指着蒼:“拖出去。”

葬送千秋遲疑了一下:“……去哪裏?”

“去他該去的地方!”


天寒地凍的長夜,深寒入骨的風從大殿口捲進來,棄天帝始終一動不動,只垂眼看着青石地磚上拖出的一路暗色的血跡。

赭杉軍沉默看着,快要把拳攥出血來,雖然不知棄天帝爲何如此震怒,在這個關口,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唯恐激怒棄天帝當場殺了蒼。

沉默半晌,棄天帝一拂袖,沒說半句話便舉步離去。

這時非恩從後面衝出來,赭杉軍急忙攔腰死死摟住非恩,直看着棄天帝的身影消失在宮門口。

非恩回手抓住赭杉軍的衣襟,尖利的聲音在一片死寂中格外刺心:“赭杉軍!你說!到底這是怎麼了!”

“……”赭杉軍一時說不出話。直到非恩斷續着有了泣音,他才緩緩放開她,遠望着宮外的一片無盡黑暗,“……非恩,我也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他有事。……相信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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