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

“最終,吾兒還是要乖乖為吾所用,哈哈哈……”

伏嬰師報告好消息的聲音消失後,棄天帝當著蒼的面大笑起來。

蒼很久沒見過棄天帝這麼爽快的笑了。此刻天魔像發出的笑聲大概足以震動天魔池的池水,蒼估計。不過這時候就可以看出棄天帝的美麗非常過硬,這樣笑居然也絲毫不損傷形象。

過去道魔大戰的數百年間,玄宗一直不知道魔界戰神銀鍠朱武有這麼一個父親。蒼被抓來後才瞭解到魔界的親屬關係混亂複雜到這種程度,而魔在感情上的強烈和極端也令他有所思。

先用簫中劍逼朱武迴歸,再用九禍逼朱武征戰中原。蒼不確定這是伏嬰師的獻策還是棄天帝的高招,總之他們都是同類。最擅長利用感情,並且無論算計敵人還是自己人都同樣冷酷。

一直看著這些內幕的蒼,對銀鍠朱武這個昔日的死敵不禁謂嘆,甚至惻隱。

“聽了很多,有感想嗎?”棄天帝笑夠了,忽然問蒼。

“魔界素來的風格,不意外。”蒼整理著手稿,語調悠慢。

“但你看來有所感觸”

棄天帝窮追不捨。

“吾不指望你會有身為人父之慈,但如此對待他,是否配得上那一聲吾兒”蒼似無心又似有心地隨口評價道。

棄天帝的神情變得微妙了,他審視著蒼。

“哦,你在同情關心他嗎,你們千百年的仇敵?”

“朱武嗎,那是吾與吾的戰友必須剷除的魔物,無論當年與現在”蒼避開了棄天帝的問題。

“哼。哈哈……”

此刻棄天帝顯然心情很好,雖然他任何時候都可能笑,蒼能看得出他此時的笑容舒展得很快意。

很久沒見到的情況了。朱武的任性出走讓棄天帝一直心情不佳。

在棄天帝因朱武遊蕩不歸而惱火的日子裡,他來蒼這裡的次數反而更頻繁。而且態度很多變。有時會不管蒼想不想聽地拉著蒼說很多話,有時是那些花樣翻新的折磨蒼的遊戲,有時就是一言不發地待在蒼這裡,聽聽琴或者乾坐著。

而蒼始終以不變應萬變地沉靜與淡漠著,棄天帝居然沒有對此膩煩。大概因為這是這位大神現階段唯一可尋的樂趣,蒼想。

“想什麼?敬畏於吾的手段嗎?”棄天帝問。

“是啊,一切終於按照你的劇本上演了”蒼道,輕緩的語氣中帶著“直到這時才”的諷刺。而棄天帝似乎真的是心情太好了,居然沒有留意。或者留意卻沒有追究。

“不提吾兒。”棄天帝看著蒼,似在回味著什麼,忽然問:“彈琴之外,你還有什麼專長?”

“除魔。”蒼淡淡道。

棄天帝眯起了眼睛,但看起來沒有發怒的意思:“哼,哈,你的勇氣真是讓吾惱火又心喜……此外呢?”

“醫術。”

“醫術,是人類面對生老病死微不足道的掙扎,對身為再生之神的吾,毫無意義。還有嗎?”

“煉丹。”

“依賴外物,仍然是人類補償自身弱小的手段。還有嗎?”

“預知。”蒼第四次答道,語調平靜如一

“嗯……”棄天帝沉吟了,帶著品味的神情。

蒼微微一笑:“有興趣的話,可讓蒼為你一佔未來”

棄天帝停了停,也微笑了:“你看得到嗎?”

“你要嘗試嗎?”蒼淡然道。

萬年牢中一片凝滯的寂靜,棄天帝看著蒼,最後說:“這是你的底牌,吾不急於揭開。繼續,你除了這些之外的所長”

“哈。”蒼閉目道,“勉強做算的,還有茶藝。”

“嗯……那就泡茶給吾看。”棄天帝優雅地提襟坐了下來。

“難。”蒼拒絕道。

“嗯……?”棄天帝掃去威壓的一眼,這個蒼到現在都學不乖

“品茶需良辰幽境,”蒼不緊不慢地解釋道,“如清風明月,鬆吟竹韻,梅開雪霽……”

棄天帝聽罷不屑地哼了一聲:“難?”


語落時,他們周圍的環境瞬間變化,無盡的雪後梅林取代了萬年牢的鐵欄石牆。

寂寞清冷的美景,枝頭白梅帶雪初綻,甚至可以嗅到清寒中淡淡的梅香。

“吾說了,此地是吾神力幻化的空間。”

蒼向前踏出一步,長久以來只見過萬年牢單一的陰暗,眼前乍現的新鮮的白雪令蒼一陣輕微的目眩。

“夠了嗎?”棄天帝問。

“又如何?仍不脫魔界妖氛。虛假的幻像,是對茶道的褻瀆。何況……”

“什麼?”

“除此之外,尚需佳客。”

蒼微微側頭道,梅枝在他臉上投下優美的素影。

“無良辰,無佳所,無好友。蒼雖然技淺,也有自重。”

“朋友,愚蠢的名詞。”棄天帝嗤之以鼻。

蒼輕輕搖頭:“烹茶待友,這是人類的樂趣,你無緣體會。”

“哼,人類的喜怒哀樂總要依賴於其他個體。弱小。”

蒼聞言默然遠望,白梅映雪,蕊寒枝瘦。

“人,確實需要互相支撐才能活下去。人類因此而弱,也因此而強。”蒼說。

蒼自己就是例子,他之所以是這樣一個強者,不過就是因為他有必須保護的人。

棄天帝不以為然地勾了勾脣角:“那,失去這些依靠的時候呢?比如此時,你的琴沒人來聽,你的茶也沒人來喝。”

棄天帝毫不留情地戳著蒼最痛的傷口,而蒼只是黯然地將目光投向枝頭寂寞的素白。一片寂靜中,可以聽得到枝頭碎雪掉落在雪地中的細微聲音。

換作是當初,蒼必會回敬從容且犀利的反擊,但此刻他唯有默然,帶著憂傷而隱忍的氣息。

所以棄天帝忽然意識到,蒼變了。

彷彿是被剝落掉了外面的一層硬殼,憔悴而無奈地露出了裡面的柔軟。不知為什麼,棄天帝認定這才是更接近蒼本質的樣子。

是的,這麼久了,即使是蒼也不可能不被留下痕跡。

蒼的氣質從來都不尖銳,而是和光同塵,如同海之深柔,所以“磨掉了他的稜角”這種話並不貼切。但棄天帝一時想不出更好的形容。

不管怎樣,棄天帝心情更好了。

也許他並不是想毀掉他,而是想改變他吧。看自己能把這個強得很優美的獵物改變多少,打下多深的烙印。這是一個很有成就感的過程……棄天帝想著這些,忽然又有了另一個念頭

“蒼,吾再問一次,你有影響改變吾的意圖嗎?”

“何以見得?”蒼從容應道。

“你會同吾講話,不可能只是因為無聊。”棄天帝逼視著蒼

“你說無人能影響和改變你,那個唯一繼承你血脈的人也在內嗎?”蒼靜了片刻,問了另一個問題。

“哼……那個不成材的魔界君王嗎?你說呢?”

棄天帝一拍身邊的梅樹枝幹,抖落的積雪掉在蒼的衣袖上,漸漸將淡灰的道袍濡出一塊溼痕。

蒼接住一朵飄落的潔白,竟是真實的梅花。

“吾剛才的問題,回答。”棄天帝追問

“吾只希望影響你對人類的看法”蒼說。

“哼,你是指你自己嗎?個別有趣的例外,也無礙人類汙穢的事實”

蒼不再多言。高傲偏激,任性固執的神,僅靠口舌是無法說服的。

手腕輕翻,蒼讓手中的梅花飄然墜地。

“若有朝一日你真的踏足於你所謂的汙穢的人間,若那時你還記得蒼的話,可以用你的雙眼去驗證,究竟何為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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